在大理寺的那场爆炸发生之后,京察便宣告停止,毕竟所有的库档,都毁于一旦。
而参与京察的学子们,在京都有家室的归家静养,家在外地的,则回到了太学当中。
只是京都最近变故不断,太学的教习、博士们忙得自顾不暇,学子们回到了太学也没人教书,只好聚在一起议论,谈论国政。
这日,众人谈着谈着,便扯到了侯季常身上。
“要说为官肯做实事,我首推小范大人,其次佩服的,便是侯大人了!”
“哪个侯大人?”
“你傻啊,当然我们曾经的同窗,现任工部知造郎侯季常了,他竟然以举子之身勇赴朝堂,不惜牺牲自己的前程,只为为国为民做些好事,真是令人心驰神往!”
“切,嘴上说得好听,要你和侯大人一样不参加科举直接做小官,你愿意?”
“瞧你这话说的,就是做不到我才佩服啊,想我们有些读书人,一辈子不事生产,年过半百还在追求功名,这思想境界与侯大人一比,差远了!”
……
太学的后院门口,范闲与侯季常并行。
听到院内的话,侯季常的神色一黯再黯,头颅深深垂下。
“走吧。”
范闲拍拍侯季常的肩膀,叹道:“去见见万里他们。”
说着,他上前一步,推开了院门。
吱呀——
院内众人听到门响,齐齐看了过来,见到是范闲与侯季常,众人纷纷喜上眉梢。
“小范大人,侯大人!”
“刚才还说你们二位呢,怎么两位大人这就到了?”
“侯大人,方才杜兄对你可是好一番夸奖!”
……
众人起身迎了过来,朝着范闲与侯季常热情地打着招呼。
范闲笑容可掬,朝着众人拱手:“诸位,侯大人这次来是为了见见杨公子三位。”
众学子会意,连连点头:“原来如此,那我等就不打搅了,日后再与二位大人闲聊。”
众人朝范闲二人打过招呼,纷纷离去。
太学后院,学堂内。
侯季常与杨万里几人,分坐在一张桌子的两侧。
范闲则在附近的桌子上随意地翻着书籍,给四人的小聚留空间。
侯季常此时已经能控制表情了,只是双手藏在袖中,依旧因为紧张而紧握着。
“侯兄,你这个大忙人,今天终于肯过来了!”
“话说,上次你来大理寺庆贺成兄时送的那个桂花糕味道真不错,在哪买的?”
杨万里热情地笑着,对着侯季常连道:“不过我得澄清,这可不是我馋,是史兄想吃找不到地方。”
一旁,史阐立不好意思地笑笑。
侯季常喉结动了动,强笑道:“地方好找,就在东街拐角第三家,周记糕点。”
“多谢侯兄。”
史阐立搓了搓手,笑着道:“你放心,买到之后我投桃报李,一定分你!”
“分?”
成佳林瞥了史阐立一眼,揶揄道:“只怕你个馋鬼还没拎回太学,在路上就给吃光了吧!”
“哈哈哈哈……”
一句话说完,成佳林先善意地笑了起来,杨万里也是快活地大笑,史阐立面无愠色,跟着讪讪地笑,显然这种事情不是第一次发生。
只是,侯季常勉强翘着嘴角,却一副想笑笑不出来的样子。
“侯兄,你怎么了?”
心思活络的杨万里率先发现问题,疑惑地看向侯季常:“莫非是有什么心事?”
“我听侯兄方才说话声音也有些低沉,不会是害了风寒吧?”
史阐立关切地说了一句,很自然地伸手要去碰侯季常的额头。
侯季常连连摆手:“不不不,我没事,没事……”
一旁,成佳林盯着侯季常的手腕,目光一凝:“侯兄,你的手?”
在侯季常手腕上,有着牛筋绳深深的勒痕。
侯季常听到成佳林的话后,连忙将手缩回袖子,低着头不说话了。
这下,就算是杨万里三人心再大,也看出来有事了。
还没等三人发问,范闲走了过来:“季常,在外边等我吧。”
侯季常点点头,走出了学堂,朝着太学外而去。
杨万里三人望着侯季常远去的身影,眉头皱得越来越深。
最终,三人将视线落在了坐在侯季常座位的范闲身上,等着后者的解释。
范闲扫了三人一眼,斟酌半晌后,还是实话实说道:“大理寺的爆炸,是季常做的。”
此言一出,杨万里三人且惊且疑!
“这……怎么会?”
史阐立哆嗦着嘴唇,脸上写满了不相信,猛地看向范闲:“小范大人,不会是查错了吧?”
然而,范闲的回答注定让他失望了:“证据确凿,他已经在御前认罪。”
“轰!”
成佳林猛地拍了下桌子,胸膛起伏:“他、他怎能做出这种事?!”
说话间,成佳林的目光复杂,有愤怒,又有惋惜。
倒是范闲正对面的杨万里还算冷静,想了想朝范闲拱手道:“虽说这话有些过分,但学生还是想问一句,侯兄……还有活命的机会吗?”
显然,经过这段时间京察的锻炼,他是知道侯季常所犯之罪的结果的。
范闲看了杨万里一眼,又望向史阐立、成佳林二人:“你们两人的意思呢?”
史阐立沉默片刻,朝着范闲深深作揖:“太学同窗时,侯兄对我多有照拂,还请大人念其一念之差。”
而后,众人的目光,一起放在了还未表态的成佳林身上。
这位向来刚直的学子沉默了半晌,拳头攥起:“虽说法不容情,学生还是相信侯兄是心智被一时蒙蔽了。”
他的话说得含糊,却也是想求范闲饶侯季常一命。
三名学子的目光,又都落在了范闲身上。
范闲神色平淡地看了三人一眼,起身背着手,缓缓走出了太学后院。
“小范大人,小范大人……”
史阐立追喊两声,见范闲全无回应,扭头看向几人中最懂人情世故的杨万里:“小范大人这是什么意思?”
杨万里坐回座位,沉痛地摇着头:“若是侯兄能活,小范大人不会不答应我们。”
史阐立一愣,连道:“可小范大人掌握着监察院,侯兄他……”
“是,小范大人是可以帮侯兄死中求活。”
杨万里打断史阐立的话,望着后者:“可若是侯兄自己不肯活了呢?”
史阐立怔住了,站在原地半天没有声响。
另一边,成佳林已经捂住了脸,埋下头去。
秦恒案发,受到影响的远不止太学的几位学子。
皇宫内苑当中,另一场风暴正在展开。
“快!”
“都快点!”
“门墙都围起来!”
……
禁军将军陆仁甲带着一众兵丁,围上了广信宫。
还没等守门的宫女说什么,陆仁甲便带人闯了进去:“所有宫人,出来集结!”
“陆将军今日的威风怎么这么大?”
一道淡淡的声音在广信宫大殿响起,长公主带着随侍女官走了出来。
“殿下。”
陆仁甲向长公主弯腰抱拳,沉声道:“广信宫中有君山会余孽,末将奉陛下之命前来捉拿,事起仓促,若有冒犯之处还请殿下见谅!”
长公主瞥了陆仁甲一眼,冷笑道:“广信宫有君山会余孽,这话你从哪儿听来的?”
陆仁甲保持着弯腰抱拳的姿势,答道:“回殿下,是侯公公的情报探子打探而来的。”
长公主的眼角动了动,朝着陆仁甲挥挥手:“出去吧,要拿哪些人,本宫自己查一查,若是有问题送到你禁军之处便是。”
陆仁甲直起身子,为难道:“这……”
“这不合规矩,殿下。”
有人补全了陆仁甲的话,只是声音沙哑难听,仿佛野兽才学会人语。
众人循声看去,只见一名身子微躬的干瘦老太监,穿着宦官服,正缓缓跨过门槛。
见到来人,长公主悚然一惊,下意识叫出了那人的名字:“洪四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