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暮逐渐降临,黑暗吞噬了日光。
宫中各处,点上了烛火,大殿内的众人脸上皆有疲惫。
宫中的餐不好用,吃的时候得注意着仪态,还不好选菜,几乎所有人都没吃好。
在入夜后,重臣们被请到了椅子上坐着,而年轻的臣子就没有这个待遇了,除了用餐那段时间,一直站着。
都察院的御史都是年轻面孔,站在一处看着坐下品茶的重臣们,想想下午的冲突,思索着陛下是不是在暗示什么。
但看到同样站着的任少安等年轻官员,他们又觉得自己想多了。
大殿的中间被摆了一座滴漏,用以计时。
“答。”
“答。”
……
当刻度移到午时的时候,御史们哗啦啦站了出来,齐齐在御前跪倒:“请陛下治范闲之罪。”
御史们如同商量好了一般,声音整齐坚定,让任少安忍不住色变。
任少安望向龙椅,却见庆帝没有理会御史们,而是将视线投向大殿外。
任少安循着庆帝的目光看去,发现有一人,正急匆匆朝着大殿奔来。
“陛下!”
伴随着一阵甲片撞击声,来人轰然跪在了大殿外。
此人,正是先前出去寻范闲的陆仁甲,他此刻满头大汗,面颊更是因为奔跑变得通红。
才跪下行过礼,他便朗声禀告道:“小范大人于两刻钟前进城,正朝皇宫赶来!”
犹豫跪在殿外的缘故,他生怕庆帝听不到自己的声音,这声禀告用上了真气,声音洪亮。
这就使得整个大殿都回荡着他的声音,仿佛惊雷一般。
一时间,不知多少御史身子颤动,眼珠子滴溜溜转了起来。
范闲回来,他们攻击范闲叛逃的说法便不攻自破,现在得想着怎么用其他罪名攻讦范闲。
“还有……”
陆仁甲大喘气一口,继续道:“小范大人手中,拎着小秦大人的尸体。”
哗……
大殿内,一片哗然。
许多人瞬间便想到了所谓的小秦大人是谁。
也有反应慢的,朝着陆仁甲追问道:“哪个小秦大人?”
陆仁甲垂头,沉声道:“枢密院使秦业之子,京都代守备,秦业。”
这下,陆仁甲说得足够清楚了,殿内的哗然声再上一个台阶。
御史们情绪激动,不少老臣也抑制不住心中的惊愕,捧着茶杯站了起来。
范闲……竟然杀了秦恒!
说句不夸张的话,此事若是处理不好,只怕会引起军方哗变。
这对于以武立国的庆国来说,是一等一的大事!
“陛下!”
有御史站了出来:“定是身为京都代守备的秦恒大人发现范闲要逃,亲自去追击范闲,却被范闲此獠反杀!”
“陛下,范闲竟敢做下这等恶事,请定斩不饶!”
“陛下,秦家于国有功,秦恒大人更是国之干臣,范闲竟敢擅杀朝臣,非死不足以赎罪!”
……
御史们言辞激烈,给范闲定的罪名张口就来,个个眉眼间洋溢着兴奋。
他们正愁怎么对付范闲呢,就得到了这个消息,简直是老天帮助。
“哼!一群蠢货!”
任少安忍耐不住,复又站了出来:“照你们的说法,小范大人既然逃出京都,而且反杀了追击的秦恒,为何还要回来送死?”
“任大人,你还要维护范闲到什么时候?”
有御史面带讥诮地望向任少安:“我庆国边关将士忠心为国、各地州军官吏深明大义,范闲想必是悟透了这一点,知道自己无法逃脱,这才回来领死的!”
“没错,正所谓天网恢恢疏而不漏,范闲小儿也算是有些脑子,知道逃不掉,不再白费力气了!”
其余御史也纷纷出声,为同僚声援:“陛下,请派陆将军,即刻缉拿范闲!”
“闭嘴!”
刘沛站了出来,手指着一众御史:“一群满脸嘴巴的丑东西,就这么等不及把自己的脸伸出来?”
“只消一时三刻,范闲到了殿前,是非曲直自然清楚,你们现在急着跳出来找打不成?”
刘沛的话很不客气,御史们面面相觑,却不敢说什么。
没办法,谁让这位刘大人辈分高、学生多。
在这儿跪着的或多或少都与刘沛的学生有些关系,怎么可能真正不顾忌任何事,对刘沛进行言语反击?
“陛下。”
有内侍来到了殿外:“小范大人在宫门外求见。”
庆帝抬头,摆了摆手:“宣。”
内侍应声退去,众御史也纷纷退在了一边,等着范闲上殿后,对着正主发难。
不多时,殿外传来脚步声。
众人回头看去,在灯光下,范闲肩上扛着一物,缓步朝着殿内走来。
他衣衫破败,沾满已经凝固的黑红血污,脸色苍白嘴唇干瘪,一双眸子却亮得吓人。
他的步伐很慢,似乎生怕走快一些,便会摔倒一般。
事实上,从他摇摇晃晃的身形推测,这种事情很有可能发生。
到了殿门口的时候,站在边上的陆仁甲微微迈步想要做什么,却被范闲一个眼神逼了回去。
“嗒!”
范闲一脚踏入了大殿,殿内的灯光洒在他身上,让众人看清了他肩上扛的东西。
那是一个人,一个一动不动的人。
一瞬间,所有人都猜到了范闲扛着的那人的身份——秦恒。
在群臣的注视下,范闲迈步走到了御前,台阶下。
“咚!”
他手臂一松,秦恒的尸体从肩上落下,倒在边上,露出了那张已经僵硬青紫的脸。
“臣……监察院提司范闲,见过陛下!”
范闲提气,朝着庆帝深深下拜。
弯腰的时候,顺带着咽下了一口血水。
京都城外,与一百重骑的对战,让他受了不轻的伤,他一路压制,眼下终于有些反噬的意思。
“陛下!”
还没等庆帝对范闲的到来做出回应,有御史便迫不及待地站了出来:“范闲此獠竟然敢就此上殿,惊扰圣驾,罪该万死!”
“没错,杀了人便是了,竟然还将尸体丢在大殿上,这是什么意思?”
“请陛下治范闲大不敬之罪!”
……
御史们不给范闲喘气的机会,一人一句挨个攻击着。
庆国官场心知肚明,御史言官想要升官,就要弹劾朝中重臣,弹劾的人越多、官位越高,弹劾之人的升官速度和前途便会越好。
正是因为这样,这些御史才会像饿犬一般,盯着每一位高官的错处进行弹劾,希冀一朝成名青云直上。
在御史们看来,范闲初登高位,行事锋芒毕露处处得罪人,一看就是个不能坐稳高官位子的人,再加上他本身的声望够高,天然成为了御史们弹劾的最佳选择。
先前甚至早些时候,御史们之所以紧咬着范闲不放,甚至到了疯魔的地步,就是因为弹劾范闲带来的利益足够大。
甚至在得知范闲丢失了京察案卷之后,所有御史都觉得按照常理,范闲这次绝对没有翻身的可能,所以才掀起了这场群体性的攻讦,在弹劾范闲之时更是不遗余力。
而眼下,范闲带着秦恒的尸体归来,局势将要发生逆转,这是御史们所不能接受的事情,毕竟范闲可不像其他高官,会对御史言官的弹劾一笑了之,此子睚眦必报,绝对会秋后算账!
都察院的前堂官,御史大夫郭铮便是最好的例子。
有鉴于此,御史们自然不会让范闲安然度过这一劫,趁着范闲开口之前,能想办法让范闲在陛下心中的印象坏几分是几分。
“……”
就在御史喋喋不休的时候,范闲直起身子,嘴唇突然动了动。
他说了什么,但是声音太小,被御史的弹劾声彻底盖过了。
一旁,任少安却看到了这一幕,上前提着音量问道:“小范大人,您说什么?”
任少安的声音足够响亮,让御史下意识地停住了嘴。
“我说,秦恒是蜃龙。”
范闲抬头,看向御史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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