广信宫的亭子当中,长公主的神情终于变了。
她看向庆帝,神情有些失望,还有些……无力。
“害承泽的事,朕可以不计较。”
“向郭铮通风报信,朕可以不做理会。”
“年后范闲接掌内库时,阻拦的人当中若有你的影子……”
庆帝说到这儿,声音停住。
他认真地看了长公主一眼,起身拂袖:“好自为之。”
御驾来得快,去得也快。
庆帝转身就走,留长公主在亭子中神情莫测,不知在想些什么。
翌日一早。
狄宣来到平北侯府,求见范闲。
这位监察院的官员虽然名义上是范闲属下,但与范闲的交情不深,他此番前来,让范闲有些意外。
“提司大人。”
正堂当中,狄宣向范闲见礼,而后道:“来的途中遇到了四处的信使,称在苏州对白骨会的调查,一无所获。”
“属下刚巧要来府上,就顺路带消息过来了。”
范闲点点头:“有劳狄大人。”
对白骨会的调查不会出结果,这件事在审讯思叶之后他就有了预料,此时也不意外。
他拢了拢衣袖,看向狄宣:“狄大人过来,不止是带个消息吧?”
“提司大人说得没错。”
狄宣笑笑,神情带着振奋:“上次大人指点下官后,下官沿着郭铮和贼人这两条线调查,有了发现。”
效率这么高?
范闲眉头一挑:“哦?说说。”
狄宣清了清嗓子,开口道:“下官比对了大人上次剿匪所得财物,而后审问了看守亭承伯府的刑部官员,得知郭铮在二次开议和剿匪中间,去过亭承伯府,调换了看守、巡逻岗位。”
“而在亭承伯府的府库当中,的确少了大人剿匪所得的那批财物!”
也就是说,在荒村中发现的那十四大车财物,的确是被从亭承伯府盗出来的,而且极有可能是郭铮主导的。
范闲点了点头:“还有吗?”
“有。”
狄宣应了一声,继续道:“虽然那些贼人已死,但监察院仔细追查,还是发现了他们的身份。”
“他们是渭州城外,被宫典将军剿灭的马贼残部,被郭铮府上的一名仆人引到了京郊,那名仆人现已下落不明。”
“应当是被灭口了。”范闲抿了一口茶,站起身来:“虽然没有什么直接证据,但就凭这些,足以锁拿郭铮了,随我去趟院里,点齐人手上郭府拿人!”
这正是狄宣前来的用意,他激动地拱手:“属下遵命!”
锁拿九卿之一的御史大人!
监察院终于可以稍微恢复一些陈宛长掌权时的威风了!
狄宣心中跃跃欲试,很快随着范闲来到了监察院。
只是才踏入院中,二人就看到了一个坐着轮椅的老人。
陈萍萍。
“狄宣,一处有件棘手的案子,你去看看。”
陈萍萍拦下二人,对着狄宣吩咐了一声。
帮一处去看案子?
狄宣看看陈萍萍,又看看范闲,想到锁拿郭铮的荣耀,本能地不想答应。
但陈萍萍在院中有着无上的权威,他还是压着本能拱手道:“是。”
说完,他看了范闲一眼,缓缓走向了一处的衙堂。
等到狄宣离去,陈萍萍看向了范闲:“郭铮的事情,就此作罢了。”
“作罢?”
范闲眉头一蹙,问道:“亭承伯案与他脱不了干系,院里拿他合情合理。”
“我知道,只是郭铮今早便离开京都,现在应当已经坐上了赴任苏州监察御史的官船,你只怕追不上了。”
陈萍萍点了点头,从怀中取出一份东西递向范闲:“先看看这东西。”
“苏州监察御史……奏章?”
范闲先是为陈萍萍的话惊讶,紧接着看到陈萍萍拿出来的东西,又是一惊。
他疑惑地瞥了陈萍萍一眼,而后接过奏章:“臣居阳耀顿首,权奸范闲倾轧朝臣……于虎门关暗害大将军杨忠……沧州城内私纵贼人柴画屏……渭州勾结君山会……”
范闲霍然抬头,惊疑不定地看向陈萍萍。
他周身真气外放,总觉得几乎在下一刻,就会有禁军前来将他捉拿。
居阳耀这份奏章上,写的尽是他暗中所做,不容于庆帝的事!
居阳耀是什么身份,为何会知道这些隐秘的事情?
这些话,到底有没有被庆帝看到?
陈萍萍又是从何得来这份奏章的?
……
一时之间,范闲心中思绪纷杂。
“咳。”
陈萍萍轻咳一声,拉回了范闲的心神。
“这封奏章,本该在前日由郭铮直接呈送到陛下案头,被换成了一份居阳耀奏请诛杀二皇子正国本的奏章。”
陈萍萍嗓音平淡,似是在说一件喝水般的小事:“我找人问过居阳耀,他最初交给郭铮的奏章,内容是抨击你侮辱清流。”
也就是说……居阳耀的奏章交到郭铮手中,被郭铮找人学着居阳耀的字迹,偷偷换成了现在自己手里这封?
也是,这种事情一旦上达天听,只怕参与者不管是原告被告,都得死绝,所以郭铮不敢暴露他知道这些事,只敢利用居阳耀这个替死鬼。
而除了这些个可以风闻奏事的言官和名声响当当的清流,其余人哪怕上奏这件事,都会被认为是污蔑,反受其伤。
范闲心中想着,下意识问道:“那又是谁大胆到,在宫中将这封奏章换成了陛下现在看到的那……”
话说到一半,范闲的声音突然顿住。
这封奏章是从陈萍萍手里拿出来的,谁换了御案上的奏章,岂不是明摆的事?
“我可没那么大胆子。”
陈萍萍似是看穿了范闲的心思,笑道:“这种事万一被爆出来,那便是抄家灭门的罪过。”
“不过啊……居阳耀的嘴紧,郭铮的胆子小,这种事他们是不敢揭发的,这桩悬案只怕会永远藏下去了。”
有您这位深谙人性的大师操刀,火中取栗走钢丝,这件事是得藏下去……
范闲显然明白了陈萍萍的意思,腹诽了一句。
但紧接着,他眯眼看着陈萍萍,还是忍不住问道:“为什么?”
为什么你能冒着抄家灭祖的风险,将郭铮的这封奏章换了?
就因为我是你指定的监察院接班人?
“为什么?”
“我也想问问自己为什么?”
陈萍萍抬头看了一眼太阳,呵呵笑道:“我自己……也不清楚啊。”
范闲听着,总觉得陈萍萍这句话中饱含着痛苦。
他知道这事从陈萍萍口中问不出来结果,想了想转移了话题:“郭铮去苏州?”
“这可真不是我的主意。”
陈萍萍摆摆手,淡淡地道:“他与长公主走得太近了,近到陛下担心庆国会出现第二个林若甫,只有被远远打发这一条路。”
所以说,您是摸准了庆帝的这个心思,换了那一份假奏章上去,让郭铮明知是假也不敢辩驳,只能仓皇逃向苏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