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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百二十九章 大理寺内的考校

    大理寺身为三法司中最为威严的衙门,占地极广。

    此时的大理寺后院,有一处大厅专门被辟了出来,搁上了不少的桌椅,每张桌子上还有文房四宝、案卷纸张。

    一名名身着太学服饰的学子在桌前,或坐或立、或诵或写,不一而同。

    “所谓四格八法,乃京察之核心。”

    “这四格者,守、才、年、政也,为考核官员的内容。”

    “八法者,贪、酷、不谨、浮躁、疲软、才力不及、年老、有疾也,依托四格而存在,为考核官员的标准……”

    ……大厅当中,有读书声琅琅。

    范闲被祖元长带着,走入其中,看到这一幕后,满意地点点头。

    祖元长教的不错,学子们也很争气,在学习四格八法上很是认真,这让他更加坚定,自己的决定没错。

    “诸位,小范大人来了。”

    祖元长迈步上台,朗声压过了学子们的读书声。

    学子们纷纷抬头,见到随着祖元长走进来的范闲,连忙行礼。

    “小范大人……”

    “司业大人……”

    ……

    学子们的称呼不一,但大多数人脸上,都带着激动的神情。

    身为举人之身,能够参与京察,考核擢黜京都百官,这对他们来说,是一次足以铭记终身的经历。

    若是这次京察当真出彩了,日后他们金榜题名,这次的经历在升迁、考核上,将会是他们人生中一笔宝贵的政治财富。

    而这经历的缔造者,就是眼前的范闲!

    “诸位辛苦了。”

    范闲笑着压压手,让大厅内安静下来。

    他扫了一圈在场的学子,缓缓开口道:“诸位学习四格八法也有几日了,我今日与祖大人前来,是要考校各位一番。”

    他这出口,在场的学子纷纷变色。

    有的人自觉还没学好,心中忐忑,有的人只觉得胸有成竹,跃跃欲试。

    范闲笑着打量他们,仿佛看到了自己两世向往,却从来没有经历过的考前焦虑。

    连带着,他心中那因为庆帝回护贺宗纬而产生的烦闷,都消失无踪了。

    祖元长站在边上,看到范闲似乎心情不错,笑着问道:“小范大人,不如……就由下官出题?”

    他这是照顾到范闲第一次主持京察,对其中的细节可能不太了解。

    范闲点点头:“有劳祖大人。”

    “哪里哪里。”

    祖元长回了一句,从面前的桌上拿起有关四格八法的记载,粗粗看了几眼,一个问题便抛了出来。

    “有一四品礼部典制司郎中,年四十六,三年考功都是中上,京察时查证得知,与弟媳有染,以四格八法来断,该以哪一格入手,断哪一法?”

    祖元长寥寥几句,将问题清晰地展现在学子们眼前,学子们开始皱眉沉思起来。

    不多时,在大多数学子还在思索之时,杨万里站了出来。

    他先是朝范闲行了一礼,而后对着祖元长施礼道:“回大人,以学生愚见,与弟媳有染归属于守格,乃是素行不谨;断法则以八法中的不谨来断。”

    “此人年方四十六,三年考功皆是中上,说明政、年、才三项皆无问题。”

    “依照四格八法来断,原本该是素行不谨冠带闲住,结合其年龄、考功,断为降职员外郎代掌郎中事为宜。”

    杨万里的回答条理清晰,有理有据,范闲与祖元长都不禁点了点头。

    不过,祖元长颔首过后,笑着道:“杨公子再想想。”

    再想想?

    自己的回答有疏漏的地方?

    杨万里皱起了眉头,细细思索起来。

    他拿起桌上的书籍、案卷还有自己做的笔记注释仔细查看,还是没有看出半点问题来。

    “学生不知,还请大人示下。”

    杨万里摇了摇头。

    祖元长看向其他学子:“可有补充的?”

    大多数学子摇头,唯有成佳林在此时站了出来:“杨兄所言,忽略了此人的官职——礼部典制司郎中。”

    “典制司乃是制定、修改礼制,表彰忠义之事的衙门,主官做出不谨之事,物议定是斐然,断定之时当加重两等。”

    “学生认为,应当将其断为留职留俸,闲住一年为宜。”

    祖元长双眼猛然一亮,击节赞叹道:“不愧是被陛下当着九卿的面夸赞过的学子,十年之后,刑部尚书你可以争取争取了!”

    他是在范闲之后,第二个对成佳林当面做出如此高评价的人。

    成佳林连连摆手:“学生汗颜,大人过奖……”

    祖元长笑笑,没再说什么,又问了几道题,众学子回答都很不错。

    “我来问一道吧。”

    范闲找到空隙,开口道:“京都府尹年五十一,三年考功为上下、中中、中上,好清谈、闲游山水,将本衙事务大多分给属官,该如何断?”

    因为是范闲的提问,众学子思索的时间更多了。

    这次,成佳林许是受到了鼓舞后有了自信,第一个站出来:“回大人,以学生看,此人年考功中庸、年岁不轻,在政事上又不上心,才、年、政皆是平平,又犯了八法中的浮躁、疲软、才力不及三项,应当降三级为闲职,日后斟酌再三才考虑是否重新重用。”

    成佳林的回答很完备,祖元长在他话音落下的第一时间,便赞道:“好!”

    “不好!”

    这是范闲的声音。

    这道声音一出,众人皆是愣住,成佳林才浮上脸的微笑,僵住了。

    祖元长嘴唇动了动,开口道:“小、小范大人,成学子的断法完全没有问题,这……”

    “是没问题,但已经不合时宜了。”

    范闲打断祖元长的话,正色道:“依范某看,他才、守、年、政四项都有问题,八法中除了成公子所举那三项,还违背了贪、不谨两则,应当革职交付有司查问!”

    革职、交付有司查问,这是顶格的处罚了!

    众人再度一愣,不过是一个清谈误事,至于吗?

    却听范闲道:“我给诸位讲个故事吧,这个故事我在大朝会上讲过,想必祖大人还有印象。”

    范闲看了一眼祖元长,开口道:“前些日子我去太平县,遇到了一位独眼农户……”

    范闲声音低沉,将陶半瞎的遭遇、家境一一讲出,又着重讲述了陶半瞎几次告状的经过结果,已经宋文易审案时的状态。

    ……

    随着范闲最后一个字落下,大厅内安静地吓人。

    众学子低头沉思者有之,翻书查阅典籍者有之,更多的学子则是双拳紧攥,咬牙切齿。

    这其中,尤以成佳林等贫寒学子更为愤慨。

    “诸位仔细想一想,在陶半瞎案中,这宋文易的罪责,当真只是浮躁、疲软、财力不及?”

    “他若不贪名,为何要自诩有太平气在,四处清谈吹嘘自己的名声?”

    “他若是没有德行不谨,又为何明知县中有酷吏横行、皂衙欺民,却不闻不问甚至将职权下放给他们?”

    范闲震一震袖袍,看着一众学子,冷声道:“这样的所谓清流、庸官,对之下百姓的祸乱甚至要胜过贪酷的奸臣,又岂是区区降职赋闲可以偿罪?!”

    大厅当中,还是成佳林先开了口:“学生明白了,大人教诲的及时,这次京察,凡这等贪名之辈,务必要顶格处罚!”

    他出身贫寒,对陶半瞎的经历最是能感同身受,此时说起话来,竟带上了冷冷的杀意。

    其余学习跟着拱手:“请大人放心,我等定会顶格处罚此辈!”

    学子们声音搅到一起,有如洪钟,直冲云霄。

    这声浪,掀得祖元长眼皮不停地跳动,他看向范闲,颤声道:“大人,这于旧例不合……”

    “旧例本就是用来破的!”

    范闲袖袍一拂:“若是继续守着旧例过日子,庆国上下不知会有多少个宋文易名不副实、多少个申国尧逍遥法外、多少个陶半瞎求告无门?!”

    祖元长还要说什么,范闲扫了他一眼:“出了乱子,范某担着。”

    闻听这话,祖元长只得咽了咽唾沫,退在了边上。

    枉他前些日子还觉得小范大人主持京察事不多,原来是在这儿憋着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