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流当中,除了李太玄和刘沛,真正能决定舆论导向的人,就只有一个——舒芜。
这位大学士是当朝清流当中,最不显山不露水的一位,与常伦为师兄弟,同李太玄、刘沛为友,虽然因为内敛而名声不显,在清流里的威望却一直不曾削减。
居阳耀想要扭转颓势,只能劝说这位大学士倒向自己。
而刚巧,范闲也要带着监察院的人手,去太学捉拿那群二世祖们,免不得与舒大学士打交道,便选择了与居阳耀同行。
动身前,范闲先找人去监察院传了信,让监察院派人在太学门口等着,这才命王启年驾车跟上了居阳耀。
太学内,值房。
舒芜几十年如一日,依旧在窗前编纂书文。
已是深秋,他抱了个小手炉取暖,全神投入案桌之中。
范闲与居阳耀先后而至。
听到值房门口的动静,舒芜抬起头来,不由得一愣。
他视线从居阳耀身上划到范闲身上,发问道:“准备好拿人了?”
范闲点了点头,笑道:“那是小事,我让老王去办了,这次来找大学士,是为了另一桩事情。”
闻言,舒芜沉默了片刻,将桌上的书籍合了起来。
他搓了搓银白的胡须,看向范闲:“何事?”
范闲轻笑:“还是让居大人先说吧。”
居阳耀也不客气,上前一步向舒芜行了个礼,哭丧着脸道:“师叔,范闲仗着权势欺负我庆国的读书种子,更是拉拢李太玄和刘沛那两个小人抹黑我等,您可不能不管啊!”
居阳耀伸手趴着舒芜的书桌,一个劲儿地套近乎。
舒芜似乎早就猜到了范闲、居阳耀的来意,在听到居阳耀的话语后,神态没有变化。
他抱着手炉,佝偻着身子坐在太师椅上,沉默着不说话。
范闲上前,笑道:“大学士早就料到有这么一天了吧?”
哪一天?
自然是被范闲和居阳耀逼着表态的一天。
舒芜苍老干皱的双手摸索着手炉,苦笑着摇头:“老夫本以为国子监是片净土,只想在这儿安安稳稳做学问而已。”
居阳耀从这话中听出了舒芜不想插手的意思,顿时急了:“师叔,眼下范闲弄权,朝堂上下乌烟瘴气,哪里还有净土啊!”
当着范闲的面,他这话说得理直气壮。
对于清流们来说,能用生命解决的事情都不是大事,若是范闲因为他的当面开罪而将他下狱或者处死,正好全了他的名声。
范闲自然不会这么蠢,他笑着对舒芜道:“大学士,看看居大人上门叨扰的样子,国子监还是净土吗?”
“须知,人静土才净啊。”
范闲这话说得情真意切,让舒芜若有所思。
他沉默半晌,苦笑着摇摇头:“罢了,从泥潭里出来,终归还是要踏进泥潭去。”
说着,他望向居阳耀:“居大人,你们啸聚为营、祸乱京都,的确是过分了。”
一句话,从称呼要含义无不表现了他的倾向。
居阳耀一愣,又气又怒道:“师叔!”
舒芜摆摆手,打断了居阳耀的话,沉声道:“此事本就是师兄糊涂,你们几个不思反省,反而顺着师兄一错再错,老夫只不过秉持着一分公义罢了。”
居阳耀辩解道:“师叔,须知公义大不过风骨,我们读书人就算再有错,也轮不到一群鹰犬来处置!”
“呵……”
听到居阳耀的话,范闲忍不住冷笑了一声,他看着居阳耀,目光冷冽:“读书人的风骨?读书人的风骨是为生民立命、为天地立心、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而不是如居大人这般将书读到狗肚子里的人,颠倒黑白罔顾法纪!”
“读书读书,风骨风骨,居大人读书到底是为了明智,还是为了权势名利,世人有目共睹!”
“仗义每多屠狗辈、负心多是读书人这句话,就是因为尔等这些蝇营狗苟的读书人,才大行其道的!”
范闲一番话,振聋发聩,余音绕梁。
居阳耀连退几步,脸上的蜡黄色更甚,下意识地看向舒芜:“师叔……”
“出去吧,”舒芜叹口气,朝着居阳耀摆了摆手:“别等着老夫赶你。”
这话一出,他立场的坚定,已经无需赘述。
居阳耀蜡黄的脸色泛起一阵红,喉结一动,嘴角渗出一丝心血。
他伸出颤抖的手指指向范闲:“好好好,范闲,除非你杀了我居阳耀,否则我此生,誓与你不死不休!”
说着,他身形晃动,扶着门框,踉跄离去。
“唉,愚笨不可救药!”
舒芜望着居阳耀的背影,又叹了一口气。
等到居阳耀走远,他收回视线看向范闲:“小范大人,可还有事?”
或许是因为帮着范闲逼走了自己师侄的缘故,他此时对范闲说起话来,带上了几分淡漠。
范闲知道这是人之常情,没有在意。
他看向舒芜,轻笑道:“的确还有事要与祭酒大人商议,京察时,范某想……”
范闲将自己在京察中,对学子们的安排向舒芜讲了一遍。
舒芜是太学祭酒,太学真正的一把手,这件事绕不过他。
听完范闲的话,舒芜点了点头:“看看阳耀他们的样子,现在的学子的确需要些实务锻炼,这件事你放心去做,老夫不会成为你的掣肘。”
范闲朝着舒芜拱手:“多谢祭酒大人。”
舒芜摆摆手,苦笑道:“罢了,老夫只希望你在拿下阳耀他们后,给他们一条生路。”
范闲点点头,很是自然地道:“这个当然,下官原本就有打算,他们既然喜欢清谈,日后便一辈子清谈吧。”
官场上的事情,一件也别碰!
将居阳耀等清谈误事的清流踢出官场,正是他在这件事上最后的目标。
剔除了夸夸其谈的那部分清流,再让太学学子提前接触实务,这样一来距离他扭转庆国的读书风气,便前进了不少。
范闲收敛思绪,再度看向舒芜:“还有一件下官的私事得麻烦老大人,过些日子我预备请大皇子他们三位皇子宴饮,到时候还请老大人赏光就席。”
舒芜正收拾着书桌,听到范闲这话后一愣,旋即道:“你这是要老夫帮你做镇桌子的人啊。”
舒芜资历老、学问大,分别做过二皇子和太子的老师,大皇子的老师太康参也与他有些私交,有他在场,三位皇子在席上便会都克制些。
范闲笑着道:“下官只是觉得京都乱得太久了,想和几位皇子通通气,顺顺利利做好京察。”
和皇子通气这话,也只有他这个见驾不跪的真正宠臣才敢说出口。
他这话,正中舒芜下怀,后者点了点头:“若是当真可以平息干戈,我这把老骨头走一趟又有何妨。”
…………
今天四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