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走了言冰云之后,范闲并没有直接离开地牢,而是来到了关押刘沉岩的囚室。
正如言冰云以为的那样,大多数人见到他昨日扇常伦、打禁军队长的表现,都会觉得他已经被常伦的刺杀冲昏了头脑,会一门心思钻在这件事情上。
君山会,也会这样以为。
他偏偏就在在这个时候,明修栈道暗度陈仓,与言冰云兵分两路,深挖君山会的真实目的。
这一招,还是他在太平县,从君山会那儿新学的。
“哗啦……”
牢门打开,坐在牢内的刘沉岩睁开了眼睛。
见到走来的是范闲,他平静地道:“小范大人来履行承诺了?”
在刘氏祖宅的废墟内,范闲曾答应他,只要他吐出肚子里的东西,就会杀了他。
后来范闲一把迷魂散洒下,他醒来后知道自己上了当,却无可奈何。
没办法,形势比人强,而他自己又没胆子死。
“昨日去宫里见了陛下,看陛下的意思,你虽然是为了复仇,但也做了不少恶事,应当会斩立决。”
范闲坐在刘沉岩边上,递给了后者一盅酒——这是他方才问牢头要的。
刘沉岩接过酒,眼前一亮,连声问道:“当真?何时用刑?”
死对于现在的他来说,是最大的解脱,他并不抗拒死亡的到来。
问完这话后,他又看向手中的酒,若有所思。
“别瞎想了,不是毒酒,我带来给你解馋的。”
范闲笑了一声,正色道:“来找你,是有一件关于君山会的事要问你。”
刘沉岩先前已经被范闲哄骗过一次,此时没有急着答应。
他放下酒壶,看向范闲:“小范大人,您请来要将我处斩的圣旨,我便有问必答。”
范闲早就料到有此情形,他看向刘沉岩,笑道:“我去陛下那儿求个情,可以要你死罪得免,你可相信?”
刘沉岩一愣,咬牙看着范闲,目光不善。
范闲仿佛没有看到刘沉岩的变化,笑道:“监察院内的丹青好手不少,到时候照着流晶河那儿的画舫给你布置一间屋子,墙上挂好陶小燕的画像……”
这种事对于其他人来说或许是享受,但对刘沉岩来说,却是最大的折磨。
他先是死死地瞪了范闲几秒,而后气息一垮,苦笑道:“小范大人,在下能折在你手里,不冤。”
范闲拿住了他的七寸。
他咕咚咕咚灌了两口酒,脸颊发红:“小范大人请问。”
范闲拢了拢衣袖,淡淡开口:“君山会当初是怎么联系上你的?”
刘沉岩愣了愣,回忆片刻后,才开口道:“我在京都声名鹊起之后,某次宿醉流晶河画舫,有老妈子找上门,自称君山会,点破了我的真实身份……”
刘沉岩事无巨细,将他与君山会的初次接触完完本本讲了出来。
末了,他略显疑惑地看向范闲:“小范大人问这个作甚?”
那画舫早已人去楼空,监察院就算是手眼通天,也没办法查出来什么东西。
范闲却是咧嘴一笑:“我三番五次让君山会损兵折将,心有歉意,预备帮他们补补血。”
刘沉岩心中咀嚼着这句话,疑惑地问道:“大人的意思是,要往君山会派卧底?”
范闲并不回答,拍了拍他的肩膀:“好好喝酒吧,明日早朝你的处罚应当就下来了。”
说着,范闲起身,朝牢门外走去。
翌日一早,大朝会。
京都七品以上的官员,除却告病的、外出的,都汇聚在了大殿上。
范闲穿了太学司业的官服,正四品的官阶,在文官队伍里不前不后,与任少安等一干少壮派文臣并列。
所幸属于常伦门下的清流们大多在政事上没有建树,在六七品里扎堆,否则范闲今日在朝会上的站位,都会是大问题。
“上朝,众臣有本奏事,无本退朝!”
随着侯公公一声清亮的喊声,大朝会正式开始。
众臣的目光汇聚在颜行书和祖元长身上。
今日朝会的第一桩大事便是对太平县的酷吏案定罪,这二位一个是刑部尚书,一个是大理寺卿,直接负责此事。
颜行书率先出列:“陛下,太平县酷吏案中,重案犯的罪证刑部已经派人查实,除却一些久远的罪状外,其余罪证确凿,俱已留在刑部库档,这是文书名录。”
说着,颜行书将手中捧着的奏章向前递了递。
侯公公迈着小碎步接过奏章,恭敬地递到了庆帝手中。
庆帝一边看着奏章,一边问道:“大理寺呢,量刑是你们的事,怎么个章程?”
祖元长出列,恭敬行礼:“陛下,大理寺连夜翻阅申国尧一伙的罪证,已经按庆律量刑,请陛下圣裁。”
他手中也捧着一本奏章,本想学着颜行书递上去,但看到庆帝正在看着颜行书的奏章,只好在大殿上读了起来。
“主犯申国尧,买卖吏职、把持衙门、乡老里正,欺压百姓、横征暴敛……”
光是申国尧罪状,祖元长就足足读了一刻钟,到最后,他嘴唇发干,讲出了申国尧的量刑:“申国尧判凌迟,其三族流放沧州,充做奴军。”
“嗯。”
庆帝还在看着颜行书的奏章,抬头瞥了一眼祖元长:“罪状就不用读了,朕这儿有。”
这样一来,祖元长的工作量骤减。
“多谢陛下。”
祖元长先是感激地朝庆帝行了一礼,而后才道:“从犯祝闻是,判斩首,家产充公,妻子儿女入教坊司。”
“从犯刘沉岩,判斩首,褫夺父祖举人、秀才身份……”
……
一个个人名、一条条量刑说出来,直到口中一共吐出了一百零三个名字,祖元长才停住了嘴。
其中,一多半斩首,其余的最轻也没逃过劳役十年的命。
那些帮着申国尧欺负陶半瞎、抢占贫民窟的地痞们,也都在其列,一个都没漏下。
从这方面看起来,颜行书在这件事上,并没有拖延懈怠,效率很高。
“啪。”
庆帝看完手中的奏章后,将其抛在了桌上。
他扫了一圈在场官员,叹一声:“触目惊心啊。”
“就在朕的眼皮子底下,一个小小的县城典吏,竟然可以控制一县百姓,俨然成为了太平县的皇帝。”
庆帝这话说得极重,群臣哗啦啦跪倒一大片:“臣有罪……”
范闲孤零零看着,看起来很是显眼。
庆帝没理会范闲,抬抬手道:“都起来吧。”
群臣原本就是做个样子,听到庆帝的话后,顺势就站了起来。
有自诩聪明的言官,心思便在这个时候活泛起来,出列道:“陛下,臣认为大理寺量刑不妥,还请陛下交付其他有司重审。”
这名言官打着忠君爱国的大旗,对在朝中向来没人望的祖元长发动了攻击,意欲踩着祖元长的尸首上位。
庆帝摇摇头:“重审徒耗人力物力,罪加一等便是。”
祖元长的量刑,原本就是罪加一等的结果,他在其上又加了一等,足见他对此事的愤怒。
不过群臣并没什么反对意见,恭声道:“陛下圣明。”
这桩事情揭过,众臣的视线又落在了范闲身上。
按照规矩,今日大朝会的第二件大事,便是由庆帝赐予范闲京察令符,正式开启京察了。
却在这时,文官群里站出来了一人:“陛下,臣有本奏。”
众人闻声看去,见到那人的样子后,顿时心下恍然。
出列的是都察院御史居云泽,他还有另一个身份——翰林院编修居阳耀的兄长。
居阳耀跑到范闲面前出言不逊,被范闲暴打的事情,已经传到了众臣的耳中,此时居云泽出列是要针对谁,大家心知肚明。
庆帝摆了摆手:“讲。”
居云泽朗声开口,却不是在说居阳耀被打的事:“禀陛下,臣参奏范闲做事不周,欺君罔上。”
“太平县案中,虽主犯尽皆被擒,但申国尧意外身死,与范闲这个主官的处事不周,脱不了干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