监察院外,范闲迈步下了马车。
他转过身,对着充做车夫的王启年道:“老王,去工部跑一趟,请侯季常带着他的好友们,一起赴宴,地方由他们来定。”
说着,范闲从袖中掏出了一份早就准备好的请柬。
早在范建称他可以重新与侯季常联络的时候,他便为这件事做起了准备。
庆帝一封密旨,已经确定了他就是京察主官,到时候少不了用人,监察院与百官是死对头,不合适用在这些地方。
对于还没在官场发展处班底的他来说,侯季常这些正直的低级官员,是个不错的选择。
公平,能干,肯干。
至于让对方来定地方,自然是为了展现他随和的一面,否则宴会现场,气氛不会太轻松。
目送王启年带着请柬离开,范闲迈进了监察院的大门。
监察院内,一处的衙堂换了主人。
莫泉受了重伤,范闲先前向他承诺保举他做渭州情报主官,现在已经在兑现的过程当中。
各大处的主办、陈萍萍都签署了同意的意见,等到庆帝批红之后,便可以顺利上任。
而按照监察院的惯例,监察院的这种折子,庆帝都会答应下来。
于是,莫泉最近就一头心思埋进了渭州的情报资料当中,一处的事物由几个老手负责,等到言冰云回来,便顺理成章地接手了过来。
此时的主办位置上,言冰云一身棉服,淡然而坐,正忙忙碌碌地批阅着文书。
范闲到来之后,径自坐在了对面:“老王说你有事找我?”
言冰云点点头,将手上的文书批好之后停下了笔,看着范闲道:“渭州案的卷宗,我看了。”
“其中,有两个疑点。”
说着,言冰云取出渭州案的卷宗,摆在范闲面前:“徐六的背叛,看不出利益诱因,那便只可能是强权所致,能让徐六敢于背叛君山会与林相的强权不多,或者说……只有一个人。”
这话说话,言冰云抬头看向范闲的眼睛。
范闲报以微笑:“这一点,我已经知道了,你放心,我没做什么出格的事情,陛下不会把我怎么样。”
言冰云近乎直白地为他指出徐六的背后是庆帝,用意很是明显,就是告诫他做事谨小慎微,提醒他在渭州案中若是做了什么不合适的事,及早处理干净。
毕竟,庆帝能早早策反徐六,为何就不可能在渭州埋下诸多眼线,监视着范闲的动作?
好在范闲这次真的只是为了查案,什么事情都没有隐瞒。
“小言公子的洞察力,世所罕见。”
范闲淡笑着夸了言冰云一句,而后又问道:“第二个疑点呢?”
以言冰云的才智,看出徐六背后是庆帝,范闲并不惊讶,他只是疑惑,言冰云竟然看出了渭州案还有疑点?
范闲本能地,想到了陈萍萍那句话——渭州案,远不止那么简单。
言冰云没有卖关子,用一贯的淡漠嗓音道:“徐氏与林相的事情,陛下是怎么知道的?”
范闲恍然。
是啊,渭州案的起因,便是庆帝策反了徐六。
可徐六只是个徐氏的家生奴才,并不掌握徐氏与林若甫相交的秘密,这个秘密,显然是庆帝从其他地方知晓的。
“案卷上说,知晓徐氏与相府有关系的,只有徐昌源、徐昌德、徐继礼及其亲信、常海子一伙马贼。”
“而陛下若要设计出针对林相的局,光是知道这些还不够,还必须知道,徐父与林相的确切关系,确保林相与徐氏断不开干系。”
“能知道到这一步的,只有徐昌源、徐昌德兄弟了。”
言冰云双手放在案卷上,言语淡淡,将自己的分析讲了出来。
范闲认真听着,思索后讲出了自己的疑惑:“可徐氏兄弟,都不可能去做这件事……”
“嘶……”
说到一半,范闲突然倒吸了一口冷气,看向言冰云:“你是说……泄密的人,是林相这边的?”
言冰云点点头,没再说什么。
他的分析,也只能到这一步了,若要再推演下去,就得去问林若甫,而这个问话人,显然是范闲更加合适。
“监察院的重心,还是得放在君山会上。”
范闲想了想,吩咐道:“至于这件事……找几个人盯着相府,看看能否找出奸细来。”
“知道了。”
言冰云点头答应下来,又取出一份文书递向范闲:“这是我最近查到的君山会线索,从定州顺藤摸瓜,将线索锁定在了太平县。”
太平县?
京郊附郭有两大县城,西万年、东太平,取万年太平之意。
相较于作为交通要枢的万年县,太平县的存在感极低。
范闲拿过文书,大致扫了一眼——太平县四家字画店铺,疑为君山会联络点。
简简单单一句话,没有店铺名称,没有怀疑对象。
不过想到君山会的行事作风,言冰云能查到这一步,已经是难能可贵了。
渭州时,若是没有紫鹤背叛、海棠朵朵南下帮忙、黑蛟自己露头这重重因素叠加,范闲也不可能捣鬼君山会的一个分舵。
他将文书收了起来,站起身来看向言冰云:“我不日就要自己开府立家,到时候的开府宴,你得过来。”
言冰云蹙眉犹豫了片刻,淡淡地点了点头。
范闲嘴角带笑,走出了一处的衙堂,朝着监察院的正堂走去。
监察院的正堂后,陈萍萍正侍弄着有些枯败的花草。
范闲迈步走了进来,看到后笑道:“草木春生秋败是自然常理,你再精心养护,都避免不了,放心吧,等到明年开春,就又长出来了。”
陈萍萍没有回头,翘着嘴角淡淡地道:“一岁一枯荣,是草木常态;时时勤拂拭,是做人的诚心,不可一概而论。”
范闲抿了抿嘴,没有说话。
他上前帮着陈萍萍侍弄起花草来,有些生疏,但却很认真。
一阵忙碌后,二人歇了下来。
陈萍萍擦着手上的泥垢,看向范闲:“找我有事?”
范闲点点头:“想问问您,对大皇子和少阳公主联姻的看法。”
昨日有大皇子在场,他没找到机会开口问这个问题。
“老大啊……”
陈萍萍目光有些唏嘘,望着范闲:“让老大与少阳公主联姻的事,是我的提议。”
范闲愣神:“您的意思?”
陈萍萍点点头:“老大念着回京陪母,但却不能如愿以偿,我便想了这个主意。”
“齐、庆两国乃是生死大敌,老大娶了北齐的少阳公主,日后不可能继承大统,陛下放下了戒心,自然肯让他时时回京。”
范闲恍然。
他先前猜测过,庆帝不让大皇子回京,除了觉得大皇子军功过高,害怕大皇子进了京出乱子之外,还有其他的原因,原来竟是害怕大皇子起了夺嫡的心思。
现在大皇子生母是东夷城的人、妻子是北齐的人,就算他想要夺嫡,也没可能了。
庆国还有三位根正苗红的皇子,众臣不会允许大皇子这样一个成分复杂的人继承大统!
“您对大皇子,还当真是尽心尽力。”
范闲想明白后,忍不住低声说了一句。
陈萍萍促成了大皇子与少阳公主的婚事,那他对这件事,自然是完全赞同,自己来问陈萍萍的意见,算是白问了。
陈萍萍笑了笑,没有在意,转移话题道:“过几日,陛下便会将你呈奏徐氏与相府关系的事揭出来,到时候林党震怒,你可想好怎么应对了?”
范闲无所谓地笑笑:“虱子多了不怕咬。”
先有太子,而后又有二皇子党、长公主党、军方,现在加上林党,范闲感觉上并没有什么变化。
“说不怕是假的,毕竟你是被扣了一口锅。”
陈萍萍笑着摇了摇头,叮嘱道:“京察的时候注意些分寸,该拉的拉该打的打,那些人,便成不了气候。”
范闲躬身:“知道了。”
二人又闲聊了几句,范闲告辞出了监察院。
王启年等在门外:“大人,王某按您的意思,给侯季常大人送去了请柬。”
“嗯,去见海棠吧。”
范闲点点头,跨上了马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