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皇子一直观察着范闲,见到后者的反应后,若有所思。
他将托盘推到范闲面前:“你果然认识,这件事与你有关?”
范闲伸手轻抚那带着血迹与划痕的短斧,沉声道:“的确是我的一个熟人,不过庆庙发生的事情,我并不知情。”
二皇子没有怀疑范闲的话,点点头继续道:“我的人看过现场,说非九品交手不能造成那样的破坏,而且看痕迹,是一名九品带着好几名八品,结阵剿杀另一名九品。”
范闲虽然竭力控制表情,但神情中还是忍不住流露出一丝担心。
海棠,你到底招惹了什么人,被围攻不说,竟然丢了自己视若生命的斧头?
“看样子,被围攻的是你个熟人,需要帮忙吗?”
二皇子捕捉到了范闲脸上的担忧,善解人意地问道。
范闲摇摇头:“不用,吉人自有天相,还是先聊聊案子吧。”
海棠朵朵是北齐圣女,又隐姓埋名来到了渭州,显然是有不方便放在明面上的事要做,让二皇子接触到她,并不是什么好事。
范闲不再说这件事,二皇子也没有追着强问,道:“上次你说了要查徐氏财物与徐天麟、徐继礼的上下游关系,我便去了一趟徐天麟家,那里已经是一片白地,毫无线索。”
“徐天麟及其家人的尸体,也已经被扔进了乱葬岗。”
至于头颅,还在京都的刑部衙门,被蜜蜡保存着。
范闲瞥了徐氏前院一眼,冷笑道:“徐天麟生前没少给徐氏上缴财物,他和家人死后,徐氏连一口棺材都不肯出,还真是一笔写不出两个徐字。”
二皇子倒是神情平淡:“世态炎凉,古来如此。”
说着,他看向范闲:“我回去与匡府尹聊了聊,匡府尹称徐昌源是个权力欲强盛疑心又很重的人,他死得突然,身上应当残留着一些有关徐氏线索的秘密。”
疑心重的人,什么都信不过,只相信自己,徐昌源还真有可能藏着什么线索。
范闲心思流转,点头道:“徐氏宗祠、验尸徐昌源,这两件事都得争分夺秒,我争取在今日之前完成。”
噔噔噔!
范闲的话音刚落下,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传来。
一名徐氏护院在花园外,被二皇子的护卫拦了下来。
“殿下,小范大人。”
他行礼之后,有些畏惧地看着范闲:“小范大人,门外有位姓贺的公子,自称太子门下,要找你。”
贺宗纬?
范闲与二皇子对视一眼,随后对着护院道:“请他进来。”
护院转身离去。
不多时,一身常服的贺宗纬手持折扇,来到了花园。
“见过二殿下、小范大人。”
他折扇搭手,潇洒行礼,一副公子派头。
范闲笑道:“贺公子这样出来,算是秋游了,整个人都变得神清气爽。”
贺宗纬昂着下巴:“那是自然,总比身陷囹圄的阶下囚好些。”
这话带着刺,分明是在讥讽范闲。
范闲也不恼:“说吧,太子要你带什么消息来了?”
这副态度,完全一副无视贺宗纬,将他当做跑腿小厮、传声筒的样子。
贺宗纬潇洒的派头霎时消散,脸色一变。
但余光瞥见二皇子,他又只得压下性子:“太子殿下审了徐天吉,他还是不肯开口。”
二皇子闻言,露出一副早有预料的表情:“既然他先前不开口,这时拿些边角就想撬开他的嘴的确不大可能。”
范闲没有说话,心中却在想着另外一个原因。
只怕,徐天吉早就知道徐氏暗地里与林若甫有勾结,而自己又是林若甫的女婿,害怕自己亲亲相隐,这才不肯开口。
后来虽然自己不在京都,但太子已经难以再取得徐天吉的信任了。
“另外……”
贺宗纬再度开口,他看着范闲,昂起下巴道:“京畿卫戍将军马永元做为剿匪副将,不日将带三千精兵抵达渭州。”
“他还带来了一份陛下对小范大人的申饬圣旨,陛下下这份圣旨,是因为慈山县令上密折弹劾小范大人跋扈的缘故。”
说这话的时候,贺宗纬脸上浮现出了隐隐的自得,仿佛见到范闲吃瘪他就开心了一般。
“申饬圣旨?”
范闲微微变色,皱眉思索起来。
他的关注点不在这份申饬圣旨上,每年弹劾他跋扈的折子没有一百也有八十,庆帝也隔三差五地下旨申饬,他早就习惯了。
让他没想到的是,这慈山县令竟然敢上密折弹劾他,是完全自暴自弃,想要将自己与徐继礼的勾结公之于众了?
范闲心生疑惑。
不过很快,他这个疑惑便解开了。
又聊了几句后,范闲送二皇子及贺宗纬到徐氏大门,贺宗纬才走,杨攻城便赶了过来。
此时,范闲还正和二皇子道别。
见到二皇子,杨攻城抱拳行礼:“殿下,属下在慈山县细细排查了一遍,发现慈山县令所有与徐继礼有联系的线索,都被抹去了。”
“那慈山县令,更是三天两头伤寒,昏昏沉沉,什么话都问不出来。”
“哦?”
二皇子挑了挑眉,看向范闲。
范闲眉头蹙起。
抹去了?
不是查不到线索,是查到的线索被抹去了!
再加上慈山县令那封莫名其妙的密折,范闲推断,这是有人不想让他查下去。
君山会?陈萍萍?还是……
范闲转头看向二皇子,二皇子笑道:“别看我,不让你查,对我没什么好处。”
范闲点点头,将视线收了回来。
二皇子的确没那个必要。
“我会留意与慈山县令联系的人。”二皇子朝范闲点了点头,往徐氏门外走去。
才走两步,他又回过头来:“乱葬岗那边,我会去一趟,这种时期,只能拿笨办法试试了。”
范闲点头同意,道:“互通有无。”
“互通有无。”
二皇子朝范闲笑了笑,转身上了马车。
范闲回小院,第一时间叫来了王启年。
“老王,准备一下,计划赶不上变化,我们需要先处理了霍凝雁。”
王启年一愣,看向霍凝雁的厢房,犹豫片刻后点点头:“大人请吩咐!”
……
渭州城,车水马龙。
海棠朵朵捂着腹部,腰间挂着一柄孤零零的短斧,衣衫破败、灰头土脸地走在小巷深处,躲避着一双双敏锐眼睛。
她大意了。
根据获得的情报,白鹿与火狐不对付,这才在庆庙等着她的,应该只有白鹿一人,手到擒来。
可是她没想到的是,这白鹿与黑蛟的感情深厚到了这种地步,竟然不惜找来渭州城附近所有君山会核心成员,结阵伏杀她!
腹部这几乎穿透的一剑,便是被白鹿笑眯眯地刺下的。
她虽然仗着九品上的实力,杀死两个人破阵而逃,但却丢失了一把从不离身的短斧。
而且……
海棠朵朵低头看了一眼腹部的伤口,她感觉到自己的意识,正在随着鲜血,从伤口中流逝。
这座城中,她孤立无援,唯一能去的地方便是……徐氏祖宅。
脑海当中的想法,越来越迟钝。
海棠朵朵知道,这是即将力竭的征兆。
她拼着最后几分力气,扶墙挪动,终于在昏迷之前,来到了徐氏大门前。
“咚!”
再也支撑不住的海棠朵朵,一头栽倒在徐氏祖宅的大门口。
临昏迷前,她望了这座宅子一眼,心底有些安定。
这座宅子里,有一个她完全可以信任的人。
这是海棠朵朵昏迷前,最后的想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