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人,老祖……老瞎子可没见过会有摸到囚车这儿投诚的人。”
方德柳轻笑一声,对着范闲说道。
言外之意,这些西胡人所谓的投诚,不过是个托词罢了。
那几个西胡人显然听懂了方德柳的话,顿时慌乱起来。
领头的大胡子定了定神,继续用蹩脚的庆国话道:“大人们千万不要误会,我们只是想在投诚之前,看看囚车里,是不是我们猜测的那位大人物……”
“大人物?”
范闲嘴角翘起一抹笑容,看了看大胡子,霍然抬手,揭开了囚车上的黑布。
囚车内,勒北桐盘膝而坐,双目炯炯,正看着这边。
“勒北桐?竟然真的是勒北桐!”
“长生天在上,勒北桐果真被汉人抓住了……”
领头的西胡人见到囚车中的勒北桐,一脸的惊讶。
勒北桐冷眼看着眼前的几个西胡人,面无表情。
范闲转头看向勒北桐,笑道:“我需要你帮我确定一下这几个人的身份。”
说着,没等勒北桐回复,他又道:“我叫范闲,乃是大庆监察院提司,陛下的头号信臣,若是想要从陛下那里再讨一枚珍珑丹,不是什么难事。”
咕隆……
勒北桐喉结微动,原本平淡的脸上出现一丝渴望,从叱咤草原的九品高手成为废人、阶下囚,没有人比他更加渴望重新恢复实力了,哪怕珍珑丹带来的只是一丝可能,他也不想放弃!
沉默片刻后,勒北桐看向大胡子等人:“你们属于哪个部落,首领是谁,图腾是否烙印在了身上?”
他用的是西胡话,说话间脸上带着与生俱来的贵人威严。
几名西胡人听到问话,用最谦卑的西胡礼仪回以致意,由大胡子用西胡话恭敬地答道:“回禀尊贵的勒北桐阁下,我们是羊霍部落的遗民,羊霍部落……已经被覆灭了。”
说到这里,大胡子看了范闲等人一眼,继续道:“右谷蠡王被大庆斩杀后,他的子嗣开始侵吞周边部落,我们羊霍部落也不幸被屠杀,只有我们几个在外行商,幸免于难。”
“我们的首领,是伟大的牵疏阁下,他已经不幸战死。”
大胡子脸上闪过一丝哀伤,朝着身后几人看了一眼,褪下右臂上的衣衫,露出了刻在上边的淡紫色公羊头刺青。
勒北桐眯眼,仔细看了看大胡子身上的纹身,对着范闲点了点头:“是从小纹的,信息也正确,的确是羊霍部落的人。”
范闲一直冷眼看着双方交谈,听到勒北桐确认的话后,笑着点了点头,朝勒北桐竖起了一根手指头。
勒北桐面露疑惑,不解地看着范闲。
“一成,今日帮我确认了他们的身份,值一成珍珑丹,等到什么时候凑够十成,我会向陛下请赐珍珑丹,交给你。”
范闲挥手让人将大胡子等人带下去,看着勒北桐解释道,笑得如同一个奸商。
“哗啦——”
囚车中的勒北桐忍不住握住了栏杆,怒视范闲。
但转念想到珍珑丹神乎其神的传言,怒气又逐渐平息下去。
良久,他坐回了囚车中间,朝着范闲点点头:“一言为定!”
身陷囹圄,人为刀俎我为鱼肉,他根本没得选择。
在大庆的那座皇宫内,他见识了太多手段,也对自己的结局有了明确的认知,只有紧紧抓住范闲抛出的橄榄枝,他才有可能死中求活。
“放心,范某一向很讲信用。”
范闲朝着勒北桐温和一笑,重新盖上了囚车的黑布。
他面色恢复平静,转身离开此处,来到了营地最前方。
这里,大胡子在内的八名西胡人已经被白马义从围住,严密看守着。
见到范闲到来,大胡子当先喊道:“大庆的大人,我们已经无家可归,真的是来投诚的。”
范闲淡笑着走到此人面前:“大庆刚刚才斩了你们的右谷蠡王,你们此时投诚,是嫌我大庆祭旗的胡人不够多?”
大胡子目光从白马义从的刀枪上掠过,脸色变了变。
范闲没再说话,朝着叶仁挥了挥手:“全绑了,送给叶重当见面礼。”
“是,大人!”
叶仁瓮声应答,挥手带着白马义从上前,开始绑缚起八名胡人来。
八名胡人脸色大变,惊慌地用西胡话叫喊着。
领头的大胡子挣扎着望向范闲的背影:“大庆的大人,我们真的是来投诚的,请你相信我们的诚意!”
范闲不为所动,继续朝远处走着。
大胡子咬了咬牙,高喊道:“我们……可以告诉你草原上到底发生了什么!”
范闲脚步一顿,转过头来。
他一双目光犹如利剑一般刺向大胡子,冷声道:“我大庆在西胡的探子无数,都不知道西胡内部到底发生了什么,你一个偏远小部落的漏网之鱼,为何知晓内情?!”
大胡子此时已经顾不上其他,对着范闲连声解释道:“我是羊霍部落首领牵疏的儿子格日渊,也是右谷蠡王的亲卫。”
“右谷蠡王是单于陛下的五殿下,知道很多西胡密辛!”
范闲转过身子,一步一步走向大胡子,冷声问道:“现在,先告诉我第一个问题,勒北桐的身份!”
大胡子丝毫没有犹豫,跪伏在范闲脚下,沉声答道:“他是郝宿王殿下的次子!”
范闲的目光猛然变得锐利起来,死死盯着大胡子。
西胡体制,诸王拱卫着单于,在单于之下,地位最高的便是身为太子的左贤王,而后是掌管军事的日逐王、由异姓担任的右贤王。
在这三位之下,便是左右谷蠡王、数量庞杂的都尉、当户、骨都侯等等。
这些诸王、贵族当中,封号中带右字的,封地一般都靠近定州边境,也向来是不受单于器重的一群人。
而在此之外,西胡还有一个最为特殊的王——郝宿王!
郝宿王掌单于庭卫戍,有权召集贵人议会传达单于遗诏,由单于最为宠信的人出任,地位在左右谷蠡王之下,但受信任程度,甚至高于太子!
若勒北桐当真是郝宿王的儿子,那监察院的密档当中,无论如何都该有此人的档案,但他却对这么名字一无所知。
想到这种时候,大胡子都敢扯谎骗自己,范闲眼底闪过一丝怒意,对着叶仁做了个割喉的动作:“全部处理了,将尸体送给叶重,也是一份厚礼。”
“大人!”
大胡子急了,抬起头死死看着范闲。
范闲面泛冷意,漠然与之对视,眼中尽是杀气。
大胡子被这有如实质的杀气刺得眼窝发疼,猛然间惊觉,连声道:“对了大人,勒北桐是郝宿王与左贤王之女私下所生,是我们西胡的丑闻,唯有上层人才知道,所以并没有传开。”
“等等。”
范闲伸手制止了提刀上前的白马义从,居高临下地看着大胡子:“这件事情我回去核实,若是您所言有虚,我保证会让你生不如死!”
大胡子闻言,连连叩头:“大人放心,这绝对是真实的,还有其他的消息,我也可以一并告诉您……”
“不必了!”
范闲冷然打断大胡子的谄媚之言,负手说道:“你不是说你是来投诚的吗?”
“昨日中午,有马群袭击我的营地,你若是能找到指使马群的人,我便接受你的投诚。”
大胡子闻言,浑身一震,愕然抬头。
这位大庆官员,竟然放着唾手可得的情报不愿意知晓,而是要自己去做这样一件小事?
“做,或者死。”
范闲平淡地扫了大胡子一眼,话语中没有丝毫商量的余地。
大胡子愣了愣,用西胡礼节恭敬地道:“谨遵您的遗愿,伟大的大人。”
范闲挥挥手,大胡子带着七名西胡人,一步三回头地出了营帐,钻入了草原的黑暗里。
范闲看着他们走远,对着身后的监察院官员使了个眼色。
其中两名带着西胡特征的监察院官员点点头,窜进了夜色当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