疯了!
张正伦这个老小子疯了!
这是小吏心中唯一的想法。
他看到周围那些开始对自己指指点点的百姓,心中羞怒,下意识地便要给张正伦点颜色看看。
只是目光才落在张正伦身上,他整张脸便变得煞白,忍不住后退两步,差点被背后的石阶绊倒。
张正伦竟然从马背上的褡裢中抽出了一把长剑!
“开门!”
张正伦再次开口暴喝,手中长剑闪着寒光。
他眼下的气势,虽非将军,胜似将军!
“哒哒哒……”
小吏上下牙打着颤,二话不说地打开了大门,逃命似的朝里边跑去。
张正伦冷哼一声,一手持剑,一手托印信,缓步迈入这座葬送了他一辈子理想的衙门。
鸡飞狗跳!
伴随着张正伦的到来,整个枢密衙门乱做一团。
一名名小吏四散逃窜,谁也不知道这老小子发了什么疯,在宦海生涯的最后一日,竟然满脸煞气地提剑闯衙门!
很快,张正伦来到了正堂当中。
今日大朝会,院中几个高阶官员都去了宫中,留守的是那位刘承旨。
他躲在书案后边,色厉内荏地指着张正伦喝道:“张、张正伦,你手持兵刃强闯,意欲何为?!”
“交付印信!”
张正伦冷笑一声,剑尖稍微往下垂了垂。
“那、那张大人把印信放在桌子上,自行离开便是。”刘承旨擦了擦额头上的汗,面带戒备。
张正伦纹丝不动,朗声道:“交接之前,本官尚要为庆国做最后一件事。”
“什、什么事?”
“肃清枢密院!”张正伦冷喝一声,怒视着刘承旨:“速速将甲六号、甲十三号……总计八十六份文书送到老夫面前,少了一份,老夫饶不了你!”
刘承旨浑身一颤,心中对张正伦要做什么有了些明悟。
他隐约记得,那八十多份文书好像都与秦家有关。
他本能地不想掺和进这件事当中,但看到张正伦手中的长剑,只得赔着笑,吩咐书办去取文书,心中却在暗暗希冀先前派去请城卫将军的人赶紧带兵前来。
只是事与愿违,直到八十六份文书取来,城卫军依旧没有到来。
张正伦站在正堂,一一检查过文书,扯下一块桌布将其与印信一道兜了起来。
“打扰了,刘大人!”
他朝刘承旨拱了拱手,手提文书印信,出了枢密院的大门。
宫门前的直街上,人来人往。
“老臣张正伦,以命弹劾秦家父子卖官鬻爵、中饱私囊,才庸德浅、尸位素餐。”
张正伦一身官袍,沉稳地走在路中间,声音吸引了周围的人。
不少人看着他,指点起来。
张正伦视若无睹,每走五步,便开口重复一遍弹劾秦家父子的话。
五,是他被秦家打压雪藏的年份。
此次弹劾,即是为公道,也是为私仇。
“哗啦啦……”
一队队城卫士卒远远跑来,驱散百姓,围住张正伦。
领头的将军下马,来到张正伦身边:“老大人,你这是做什么?”
“扰乱京都治安,这可是重罪!”
张正伦脚步不停,冷笑道:“庆律有规定,三品以上官员弹劾无门,可直街呼天,叩请宫门大开,老夫并未违法!”
“老大人,你这又是何必呢?”城卫将军变了手段劝说起来。
然而张正伦对他的话充耳不闻,依旧自顾自地走着。
劝了良久后,城卫将军黔驴技穷,只得收兵回营。
人家是正三品的枢密副使,行事合乎庆律,自己总不能用强。
城卫军走后,百姓又重新围了上来,且越围越多,很快乌泱泱塞满了张正伦背后的直街,并且还有越来越多的迹象。
张正伦对这一切视若罔闻,继续朝宫门走着,仿佛天地间唯有他一人。
此时,朝堂上的官员尚不知宫外这场动荡。
一众大臣昏昏欲睡,强打着精神听范闲还在滔滔不绝地讲调查一事。
秦恒余光瞥了一眼听得津津有味的庆帝,凑到了秦老爷子身边:“父亲,孩儿怎么觉得范闲在拖时间?”
秦老爷子目光晦暗地看着范闲,低声答:“为父何尝看不出来,却不知他打得什么主意?”
说着,秦老爷子心中也开始盘算起来,思索着范闲会有什么手段。
猜测良久还尚未有结果,他心中却逐渐生起一股莫名的危机感。
再次瞥了一眼范闲,老爷子侧头对儿子道:“等会扶我一把。”
秦恒微怔,一时没反应过来,正当他要开口询问时,只见父亲一个恍惚,身子直挺挺地朝着地上倒去。
“父亲!”
秦恒急呼,伸手将将要落地的父亲扶了起来。
随着他这一声急呼,大殿上出来了一阵骚动。
庆帝的注意力被吸引,看了过来:“老大人怎么了?”
“启禀陛下,家父年老体衰,听了小范大人这许久的话,有些体力不支。”
秦恒扶着父亲,脸上的神色关切中带着埋怨。
父亲倒地的一瞬,他已然明悟了父亲那句话的意思。
用体力不支的借口打断范闲的话,想办法和宫外互通消息,搞清楚范闲在谋划什么。
果然,只听秦老爷子佯做虚弱,朝庆帝道:“陛下,老臣身子支撑不得,请陛下施恩,容老臣去宫外找个郎中看看。”
“老大人糊涂了,庆国最好的郎中都在太医院,何必去宫外找。”
庆帝笑了笑,挥挥手:“把老大人送到偏殿,请太医院的值班御医前来。”
说着,他看了看殿前的滴漏,又开口道:“范闲这话讲得着实有些久了,诸位大人都去偏殿歇歇,一个时辰后继续朝会。”
语毕,庆帝当先起身朝着后殿而去。
“恭送陛下。”
众臣行礼,而后按秩朝着偏殿走去。
每次的大朝会都会持续许久,中断在偏殿休息是常有的事,众臣倒也轻车熟路。
秦恒扶着装晕的老爷子在殿中的椅子上坐下,侧头看向范闲。
只见范闲正一杯一杯灌着茶水,对自己的目光视若无睹。
“父亲,接下来该怎么办?”秦恒请示秦老爷子。
老爷子扫了偏殿众臣一圈,低声道:“你用出恭的借口去殿外,找今日值守的姚公公,问清楚发生了什么。”
姚公公?
那位地位比侯公公更高,可以说是洪公公之下第一人的大太监?
他会告诉自己发生了什么?
“当年北伐,他欠我一条命。”
似乎看出了儿子心中的犹疑,老爷子低声补充了一句。
秦恒再无疑虑,点点头朝着值守殿门的侍卫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