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开始，黄德的声音带着恐惧，有些不自觉地发抖。
说到后来许是接受了现实，语气越来越平静，话语中的条理也愈加清晰，将自己所知道的情况竹筒倒豆子般讲了出来。
而随着他的讲述，范闲眉头皱得越来越深，脸色也愈加凝重。
他原本以为那神秘的青铜面具人，是某个豪强奉养的高手，现在看来，根本没那么简单。
瞒下劫掠村庄之事、帮忙找购买军械的买家，这些事情都不是某个豪强能做到的。
至少，得是州府一级的朝廷大员在背后操盘！
而且，对方还会要求孔奇带着人改换装扮出堡，去合作某些事……
“你们是何时同此人开始接触的？”
“每次化妆打扮成什么样？”
“去的又分别是什么地方？”
范闲还在思索着，抓住关键的卢嘉庆已经是一连三个问题朝黄德抛了出来。
他显然也是意识到了神秘人的不简单，此时一张在烛火下略显阴煞的脸庞充满凝重。
范闲也将目光落在了黄德身上等着他的回答。
“大概、大概是五年前开始接触的，每次都是化妆成山匪的样子，至于去的地方……”
说到这里，黄德停顿了一下，“每次都是我留守，堡主带着他的亲信去，我委实不知。”
“黄校尉，你莫不是久在深山，忘了监察院是干什么的了？”
卢嘉庆不悦地看向黄德，五指轻轻活动着，显然十分不满意黄德的回答。
“大人！大人明鉴，黄某确实不知道啊！”
黄德脸上一阵慌乱，连声叫喊着。
看到坐在一边冷眼旁观的范闲，他又连连冲范闲道：“侯爷，黄某说的句句都是实话，不信的话您可以去找那几个堡主的亲信对峙，黄某曾经旁敲侧击打听过这些事，是一无所获啊！”
范闲静静地看着黄德的样子，瞧着他不像是撒谎，点了点头道：“黄校尉好好休息，范某有疑惑了再来请教。”
说着，他与卢嘉庆对视一眼，先后出了军帐。
待得离军帐远些了，卢嘉庆凑上来道：“大人，此人说的是实话。”
“当然是实话。”范闲轻笑一声。
黄德不过是个鱼肉百姓的小校尉，在监察院足以摧垮铁骨硬汉的手段之下，怎么可能还会言有不实？
接下来，就是找到黄德所说的那几个孔奇亲信了。
念头至此，范闲对高达道：“传令赵将军立即剿灭叛军，不要走脱了一个人。”
待高达领命离去后，范闲再度看向卢嘉庆：“卢大人，今夜我们先歇息，等明早传来攻下叛军的好消息，还有得忙。”
“下官告退。”卢嘉庆朝着范闲行了一礼，告退离去。
范闲定定地看着他的背影，脑海中已然盘算了起来。
此人虽然在三位钦差中与自己的关系最为亲近，却一路上都是不显山不露水的状态。
不过今夜提审黄德时，二人一个扮红脸一个扮黑脸的行为，倒是让范闲看出这人手段不差，若是考察考察没有问题，未尝不能吸纳为自己的亲信。
想到这里，范闲突然摇头笑了笑，迈步朝着属于自己的军帐走去。
今日又是赶路又是大战，他早已满身疲累，这些事情都可以暂且不去想，当下还是好好睡一觉吧！
翌日凌晨，刚刚卯时，范闲便浑身酸痛地从军帐中走了出来，不断地打着哈欠。
说是要好好睡一觉，但一来临时营地的床铺实在简陋，二来昨晚上赵将军带兵剿灭叛军，喊杀声不小，他也没办法成眠。
“大人！”
范闲才出军帐，就见赵将军顶着一双兔子般的红眼睛走了过来。
“看赵将军的样子，是有好消息？”
范闲伸了伸懒腰，朝着赵将军笑道。
“回大人的话，昨夜我军趁叛军群龙无首，骤然突袭，阵斩叛军两百余人，其余皆被生擒，我军共战损十七员。”
赵将军抱拳朝着范闲回话，满脸的亢奋。
以十七人的代价拿下来据堡顽抗的八百叛军，哪怕是因为对方群龙无首，这也是一场了不起的大捷！
“全赖赵将军指挥有方。”
范闲笑着夸赞了一句，而后吩咐道：“阵亡的兄弟们，还是按十倍抚恤的标准来，这场仗，他们本不必打的。”
闻言，赵将军脸上涌现出一阵感动，但还是觉得范闲这样安排有些受之有愧，张口便要劝诫：“大人——”
“好了，我钱多，”范闲淡淡地打断赵将军的话，笑道：“走吧，叫上卢大人，去看看那些俘虏们。”
他可还没忘了，今天要和卢嘉庆带着黄德辨认孔奇的亲信。
半个时辰后，范闲站在俘虏营中，面沉似水。
“黄校尉，你可得瞧清楚了，这里边真没孔堡主的亲信？”
卢嘉庆站在范闲身边，目光阴冷地望着黄德。
被两名白马义从架着的黄德腿都在发软，苦着脸颤声道：“卢大人、卢爷爷，黄某真没骗你们，这几百个俘虏我一个个都瞧了，确实没发现那些个人啊。”
说话间，黄德一双老眼惊慌地看着卢嘉庆活动着的十指。
昨日那种千百蛇鼠啃噬五脏六腑的滋味，他可再也不想承受了，天知道他昨晚上做了多少次噩梦！
看到黄德的样子，卢嘉庆眼睛微眯，转头看向范闲：“大人？”
范闲蹙了蹙眉头，冷声吩咐道：“走，去焚尸场。”
语毕，他当先朝着俘虏营外走去。
卢嘉庆朝押着黄德的白马义从招招手，带众人跟了上去。
此时的防疫技术没那么发达，战场上打扫来的敌军尸体，都是就地焚毁以防发生疫病。
白马义从凌晨彻底拿下灵虎堡后，照惯例将叛军尸体堆在了一起，准备点火焚烧。
范闲等人到来的时候，他们正在劈柴造点火台，焚尸尚未开始。
由范闲与卢嘉庆监督，白马义从押着黄德，从一具具尸体面前走过，寻找孔奇的亲信。
没走几步，只听黄德惊呼道：“这里！这人就是，上次堡主出去就带了这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