芦苇荡中，谢必安一剑落空，躲开了几支箭矢，身形隐没在了芦苇中。
此时，已经延绵好一会的箭雨也终于稀疏起来。
范闲跪坐在地上，怀中紧紧抱着身中数箭的蒋依容。
蒋依容此时白衣胜雪，箭矢在其白衣上绽出朵朵殷红色的血花。
“蒋姑娘，蒋姑娘！”
范闲手脚慌乱，四处帮忙按着蒋依容身上的伤口，又怕不小心碰到箭矢加重她的伤势，一时之间，从费介处学来的东西，全被他忘在了脑后。
“范闲，我相信师妹不是你杀的。”
重伤垂危的蒋依容仰头看着范闲，嘴角吃力地上翘，露出了习惯性的天真笑容。
“我知道，我知道。”
“蒋姑娘你先别说话，保存体力。”
“你伤口太多，说话会牵动伤口，疼痛加重的！”
范闲着急之下，说话有些语无伦次，一张脸更是慌乱到了极点。
他右手微微颤抖，有些畏缩地放在蒋依容腹部的伤口上，又重新抬起来，来回几次，如同他此时的心境一般，彷徨到了极点。
“不疼的，本、本姑娘才不觉得疼……只是好冷……你抱抱我好不好……”
蒋依容胸口猛地起伏几下，笑着看向范闲，声音有些微弱地说道。
“好！好！好！”
范闲连连点头，俯下上身紧紧抱住了蒋依容，埋着头双肩微微抖动着。
“啊——”
感受到怀中的身体逐渐变得冰凉，范闲从喉咙里发出一道压抑沉闷的嘶吼，宛如伤兽的咆哮一般让人闻之动容。
叶仁与高达、王启年抵挡完最后那稀疏的几波箭雨，轻手轻脚地来到范闲身边，互相对视一眼，沉默着没有说话。
夜风吹过，带着此处的血腥气息飘向河面，芦苇荡中的空地上，一时间安静地有些吓人。
只是这份安静，不一会便被喧哗呼喊声给打破。
“快快快，看看还有没有漏网的贼人！”
一队队肩跨长弓、手持直刀的镇北军将士有序跑来，将这里围了起来。
而后，夜色下响起了沉闷厚重的脚步声，一道仿佛遮挡了所有夜光的身影走了过来。
镇北大将军，杨忠！
“叶仁高达，你们为何在此处？”
见到叶仁等人，杨忠显得很是惊讶。
听到杨忠声音的范闲腰背突然一动，抬起了满是血污的脸看向前者。
“贤侄？你也在？”
“到底是怎么回事？”
杨忠见到范闲，老脸上的表情更加惊讶了。
他迈步走到范闲身边，艰难地低下头看着范闲问道：“我接到消息说这里有北齐探子出没，怎么会是你们？”
他全程只看着范闲，仿佛这里没有小雅与蒋依容两具尸体一般。
范闲面无表情，轻手轻脚地将蒋依容的尸体放在地上，站了起来。
他伸出手，极为用力地搓着脸上的血迹，整张脸都被双手弄得扭曲起来。
杨忠看到这一幕，袖袍中的手紧紧攥了起来。
“世伯，小侄也是得到北齐奸细的消息，这才前来的。”
许久，擦完脸的范闲冲杨忠行礼道。
他行礼动作一板一眼，前所未有的标准，声音也极为平静，杨忠却从中感受到了一股从脚底直窜到头顶的寒气。
“贤侄你来这边怎么也不打声招呼，幸亏镇北军方才没有伤到你，否则老夫得内疚死。”
杨忠呵呵笑着，冲范闲说道。
“世伯放心，范闲命大，没那么容易死。”
范闲笑着冲杨忠拱了拱手，而后问道：“不知世伯可抓住了北齐的奸细？”
“大将军！”
范闲的问话才出口，就见芦苇荡一阵颤动，一队带着血气的镇北军朝这边走来了过来。
“大将军！对方两个九品兄弟们折了一大半，才留下七人，给剩余那三人逃了。”
领头的校尉半跪在地，冲杨忠行礼禀告。
在其身后，一众带着伤口的镇北军士卒拖上来七具尸体，正是上杉虎的其中七名扈从，七人身上箭伤刀伤密密麻麻，显然生前经历了一场惨烈的血战。
杨忠眯眼看着地上的七具尸体，没有说话，面上看不出喜悲。
见状，那校尉连忙道：“末将等人虽然没有留下那三人，不过领头那粗豪男子已经受了重伤，这是他的兵器！”
校尉说着，从身后的部下手中拿过一杆血迹斑斑的长枪，正是上杉虎的武器。
“好歹没有竹篮打水一场空，拿下去吧。”
杨忠点点头，挥手让校尉退下。
而后，他笑看着范闲道：“贤侄，是否要随着老夫一起回虎门关，大皇子那里，你我都得去知会一声。”
范闲点点头。
杨忠见状，笑容更盛了几分，转身就准备离开。
却听范闲突然开口：“世伯是从何处得知，这里有北齐奸细的？”
“什么北齐奸细，又值得世伯亲自带人前来擒拿？”
范闲的声音淡淡，却清晰地响起在这芦苇荡中，让杨忠的笑容顿时收敛。
他停下脚步，紧紧地看了范闲几息，突然笑问：“贤侄，一起走走？”
说着，他伸出手指向芦苇荡外的凌渡河边。
范闲点点头，冲着王启年等人道：“在这儿等我。”
说完，他当先拨开芦苇荡，朝着河边走去。
杨忠眯眼看了看他的背影，也迈步跟了上去。
凌渡河边。
杨忠看了看被芦苇荡挡得严严实实的飞玉湾，率先开口道：“贤侄猜到了？”
范闲低头看着星光下黑漆漆的河水，平静地问道：“世伯是从什么时候想要杀范闲的？”
“城主府，你第一次拿刀架在任澹脖子上的时候。”
杨忠迈动脚步，如同一座小山般在河边行走着，依旧是那副笑呵呵的语气道：“范闲，你我都是陛下的臣子，身在庆国，就得守庆国的规矩，听陛下的话。”
闻言，范闲嘴角露出一丝似是嘲讽的笑。
他没有看杨忠，继续问道：“是陛下要你杀我的？”
“陛下只是要我在这里做一个守着家业的老板，可没让我杀人。”
杨忠摇摇头，笑道：“不过有些不听话的仆人坏了规矩，就算是主家不吩咐，我也得私下帮忙料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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