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晶河畔,醉仙居中。
初看到明经堂时,范闲并没有多想。
但随着心中想法逐渐明朗,范闲对他的身份也有了些许猜测。
早在北齐时,他便已经知道,二皇子和长公主勾结以内库走私牟取暴利,其中,还有一个明家出力不少。
而这个“明”,显然就是眼前这个“明”。
长公主被贬至信阳,二皇子本该被断了财路,可事实却并非如此。
直到现在,范闲才真正意识到,二皇子的钱袋子,是这个明家。
正因为如此,当他找上陈萍萍时,陈萍萍才会指出让他来醉仙居寻明经堂。
太子显然也知道了这个消息,所以才会不辞麻烦,从东宫溜出来,只为送给他这个消息。
“只不过我很好奇,以你们家和二皇子的关系,你为何会沦落到整日买醉,夜宿醉仙居的地步?”
范闲又随手抽出一张宣纸,这篇诗,字里行间透着浓浓的怨念。
所谓由诗看人,即便明经堂什么话都没有说,单从这些散乱的诗篇中,范闲多多少少能揣测出对方的心态。
“我猜猜看,你是次子,在家中并不受宠,因此被送到了京都?”
上下扫了明经堂一眼,范闲又再度低头看向第三篇诗。
思念?
随手将纸张丢开,范闲抬头看向站在原地未动的明经堂:“你家中可有关系较近的亲人?例如……幼妹?”
听着范闲絮叨好久,明经堂神色惊疑不定,好半晌后才嗤笑一声。
“小范诗神,果然名不虚传。”
撩开两鬓发丝,明经堂坐到对面,抄起酒坛灌了两口:“不过你猜错了。”
范闲眉头稍稍上扬,脸上多出些许笑意:“愿闻其详。”
“我是明家嫡长子!”
一语既出,明经堂捏着坛口指尖微微泛白:“而且,并无幼妹在家。”
范闲左右找了一圈,最后在桌底发现一个尚未开封的小酒坛。
随手拍开酒封,范闲主动和明经堂碰了一下:“江南明家的嫡长子,不去继承家业,却跑来京都买醉,这其中,可有隐情?”
明经堂虽听说过范闲的名头,但真正接触,今天还是头一次。
看范闲非但不嫌弃,还要与自己同饮,再加上早些时候听闻的“诗神”的名头,无形之中,明经堂心里便生出了几分好感。
“若是小范诗神想听,我倒是愿意一讲。”
说着,明经堂再举坛饮酒:“我母亲是明家家主原配,我既为嫡出,又是长子,的确该继承家业。”
说到这里,明经堂满脸苦笑。
或许是因为平日里找不到倾诉对象, 明经堂说话很是直接。
“可自从我父亲进京之后,一切都变了,他先是领了一个女人回去,让我称呼她为二娘。”
“一年光景,那女人生了个男孩,父亲欣喜之余,竟在他百日宴上便宣布,那孩子就是明家未来的继承人。”
“之后我便送到了京都,而哪一年,我才十四岁!”
范闲若有所思的抿了口酒,眼神落到明经堂的身上,看到的只有不甘、愤懑、怒不可遏等情绪。
“那诗中所写,是指?”
“我母亲。”
明经堂大口饮酒,酒水沿着脖子洒了满身:“她如今身在江南,按那女人所言,我若是想要让母亲活下来,就必须待在这里。”
“至于我和二皇子……”
明经堂话尚未说完,门口已经多出一道人影。
暗金袍子,绣蛟龙纹,不是当朝二皇子又是何人?
“我与这位,并无半点关系。”
二皇子负手走入房间,脸上带着淡然笑意:“范闲,是不是很失望?”
看到二皇子,明经堂身子颤了一下,随即跪地行礼:“参见二皇子殿下。”
二皇子很是随意的摆了摆手,目光落到范闲身上:“来醉仙居游玩,为何不告知于我呢?”
“这里,我熟啊。”
看到二皇子的动作,明经堂不敢在这里久留,朝范闲拱了拱手,便匆匆离去。
范闲脸色微沉,盯着二皇子看了片刻,随即又笑道:“一时兴起,下次再有时间,定然提前邀请殿下。”
二皇子若有所思的点点头,眸子在地上扫了一眼:“这里太乱,去别的房间吧。”
在二皇子的“盛情相邀”下,范闲跟着出了门。
门外,醉仙居已然不复方才的热闹,游玩的达官贵人早已不知何踪,那些清倌名伶皆尽跪在地上,头都不敢抬。
二皇子之威,可见一斑。
步行数十步,一拐弯,两人进了另一处厢房。
厢房内,早已备好宴席。
二皇子率先入座,继而朝站在门口的范闲招手:“坐。”
范闲也不客气,顺势入座。
先给范闲倒了一杯酒,二皇子开口道:“滕梓荆妻儿已不在我手上,谢必安也去了边境,如今,你我二人没有了对方的把柄,此番争斗,是否可以到此为止?”
声音朗朗,透着几分真挚。
端起酒杯一抿而尽,范闲随手把玩着酒杯,缓缓道:“死去的人,能活过来吗?”
二皇子闻言一笑,又自顾自举杯饮酒:“人,终究是要往前看的。”
“就算你杀了我,他们终究活不过来。”
“只要你肯帮我,我保证,以后你必是庆国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重臣。”
二皇子的态度非常明确,这次面见范闲,只为求和。
以皇子的尊贵身份出入醉仙居,主动斟酒,还客气解释,二皇子的言行举止间透着几分要与范闲休战的意思。
放在牛栏街刺杀一案前,范闲或许会考虑一二。
但现在?
范闲随手将酒杯倒扣,笑容玩味:“若是我与太子合作,岂不是更容易?”
瞥了一眼酒杯,二皇子笑容淡了两分:“太子的性格,终究难成大事,所谓鸟择良木而栖,以你的眼光,不难看出谁才是良木吧?”
“可还有一句话。”
范闲整了整衣襟,坦然道:“凤非梧桐不落。”
“如今,殿下在北齐的走私生意已经被我全数接手,长公主被贬信阳,谢必安都弃你而去,只靠朝堂上那些只会耍嘴皮子的朝臣?”
不等二皇子说完,范闲又随之道:“哦,对了,还有江南明家。”
故作恍然的点了点头,范闲自言自语道:“这倒是一个麻烦事。”
听闻范闲提及江南明家,二皇子脸色稍沉。
“范闲,你打定主意要与我不死不休吗?”
闻言,范闲的脸色霎时间变的阴沉无比,胸中怒意更是好似燎原烈火般熊熊而起。
“殿下莫不是三岁小儿?”
“牛栏街刺杀案之后,你我之间,已无回转余地!”
见范闲发怒,二皇子的脸色反而恢复如常。
“范闲,先别急着下定论。”
见范闲面露愕然,二皇子又随之道:“事情还没完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