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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7章 战后波澜(十七)节外生枝

    “新的想法”的确是有,但这个想法实际上只是将高务实原先的某些计划提前了。

    早在“俺答封贡”事件发生之前,高务实就已经确定了以经济渗透为手段,逐步控制右翼蒙古的计划。在这个计划当中,高务实将整个控制过程分解为几个阶段,计划通过二三十年的时间慢慢同化右翼蒙古,同时也分阶段一步步加强对右翼蒙古的控制力度。

    这样的政治手段不同于军事征服,讲究的不是犁庭扫穴一步到位,而是“随风潜入夜,润物细无声”,是在对方不易察觉或者不认为有重大危害的情况下逐渐推进。

    这种手段在中国历代至今都被称之为“蚕食”,而在后世西方话语体系下则被称之为“萨拉米香肠战术”或者“切香肠战术”。当然还有一种说法,叫做“温水煮青蛙”。

    这种战术如果要举个例子,就好比是你去熟食店,让老板给你切十块钱的香肠片。老板切完了,等你付钱。这时你说,再切一片吧,老板,再切一片有什么关系呢?

    老板想了想,确实没什么关系,就多给你切了一片。但你又说,老板,再切一片吧,再切一片有什么关系。

    老板当然不高兴,但现在有些骑虎难下了,毕竟你还没付钱呢。此时他锁定在与你的交易中,多切一片,交易还能完成;不多切这一片,你不买了怎么办?切下来的香肠片又没法卖给别人。于是他硬着头皮又给你切了一片。

    然而你居然又说,老板,再切一片吧,再切一片有什么关系。好家伙,当然有关系啊,这么下去我这买卖到底赚钱还是亏钱呢?

    然而老板已经泥足深陷,无法自拔,他甚至可能想,这笔生意做完虽然可能亏了,但或许以后会因为“好说话”而得到一位常客,从长远利益上而言说不定赚了呢?于是,就这样一片片割肉,直到切光整只香肠——这就叫作切香肠战术。

    站在心理学的角度而言,在所有占人便宜的战术中,它是最有效、最无法抵抗的。它先把对方锁定在交易中,然后无情地、一点点地拿走全部利益。

    “锁定”和“一点点”是这个战术的两大关键词:如果不锁定对方,当然不可能成功,因为对方可以在一开始就选择拒绝;如果一开始就亮明意图提出最大的要价,显然也不可能,因为对方可以一次性衡量交易的利弊,发现弊大于利,当然也会立刻拒绝。

    高务实的同化右翼蒙古计划,就是典型的切香肠、蚕食战术。他一开始只是依托俺答封贡,合情合理合法地与土默特开展边境贸易,贸易品类有限,只能满足土默特的基本所需。

    等土默特人得到了好处之后,高务实开始逐渐扩大出口产品的种类,从基本生活物资开始提升档次,中高低端日用品全面覆盖。衣食住行除了“行”,前三项几乎被大明方面包圆了场。甚至就连“行”,大明也在向土默特出口马鞍——还是以高档马鞍为主。

    紧接着便是推进喇嘛教的全面铺开[注:因政策限制,此处不细谈],总之蒙古人因为取消了萨满教的牲祭、牲殉等活动,在生产力损耗方面进步明显,获得了更多可以用于卖给大明的货物。

    由此,大明北方获得了较大数量级的廉价肉食,土默特与鄂尔多斯获得了保障生活的各种日用品,双方民众都得到了生活水平的提高,而政权之间的依存度也变得更高。

    然而,双方的依存度本身并不处于同一水平。简单地说,土默特与鄂尔多斯对大明而言属于锦上添花,反之大明对于土默特与鄂尔多斯属于雪中送炭。土默特与鄂尔多斯的经济基础开始与大明强势绑定——此即前文提到的“锁定交易”。

    “锁定”完成了,“一点点”如何体现呢?

    第一阶段中,高务实只是依靠京华商社进行贸易,后来做了一个小试探:通过交易方式让土默特派出恰台吉所部保障大宁城与关内的补给线——这已经牵涉到了军事,但土默特方面接受了,也就是默许了第一次切香肠。

    于是便有了第二阶段的辽南之战中,土默特出兵东进威胁察哈尔一事;第三阶段西北之乱,高务实出兵西北的第一步便是惩罚鄂尔多斯,而土默特方面再次接受切香肠,大举出兵协助平叛;第四阶段更不必说,先是去年出兵东进但挨了察哈尔一棒子,今年再次听命于高务实,配合他完成了察哈尔、外喀尔喀征服。

    到了这个时候,土默特这根香肠已经被切得差不多,不仅经济被绑定锁死,甚至可以说在客观上向大明奉上了自己的军事独立权,彻底成为大明的真·附庸。

    此时,还有什么方面值得继续“切”的吗?有,当然有,那就是政治架构。

    如今大明对土默特的控制力虽然很强,但从政治架构而言,归根结底还是典型的羁縻制度。即大明负责册封对方的最高统治者,顶多附带几个最为重要的核心要员,而且这种册封首先是对方自己确定了“候选人”之后,大明再来册封。

    所以,大明的册封本质上不是主动册封,即“我想用谁就用谁”,而是一种追认,是在土默特内部达成妥协之后,大明再以拍板的形式给予其最终合法性。

    这就意味着大明的“宗主权”是有限的,它名义上至高无上,但实际上必须依靠土默特内部先斗出个胜负,顶多只能在这个“斗”的过程中施加影响。

    现在钟金哈屯这一手玩出来,高务实确实为难,因此打算干脆趁着如今军威最盛之机再切一片香肠,由大明朝廷出手直接干涉土默特内部的权力架构。

    假设一下,“大明金国”内部的统治架构都要受大明的命令而改变,重要人物的权力大小也要受大明的命令而调整。在这样经济、军事、政治各个方面都深度被大明控制的情况下,“大明金国”的外藩地位是不是就该考虑变一变了?比如,直接内附。

    不过,这一刀切得比较敏感,高务实也不能不加以铺垫。把汉那吉即将南下与自己会合,与他的商谈可以不必太急,但对于钟金哈屯方面,高务实不得不想办法沟通。

    于是他在与戚继光商谈了一会儿之后,便准许了布塔施里的参见,同时也当这他的面读完了其母钟金哈屯的亲笔信。

    高务实显得有些犹豫,但更多的是慎重。他起身踱步,好一会儿才道:“待会儿我会亲自修书一封给忠顺夫人,与她商讨此事。在商议完之前,你且留在本部堂处……哦,对了,本部堂这里一切行事准则包括饮食习惯皆为汉制,望你能够习惯。”

    “学生一切均从老师安排。”布塔施里这回答也不知道是不是有人提前指点过,动作仪态、语气口吻都没得挑。

    高务实却只是平静地道:“师生之仪未定,台吉不必如此。”然后起身做出送客的模样,口中道:“台吉慢走。”

    布塔施里心里怎么想不好说,但表现得依旧恭敬,躬身道:“老师留步。”然后用近乎陛见皇帝一般的礼节倒退着到了门边,背着身子退出门槛之外,然后才转身离去。

    高务实见他依旧口称自己“老师”,却也没有再次提醒,只是望着他离去的背影哂然一笑,道:“只要利益够大,漫说是老师,就算是叫爹,想必也是心甘情愿的吧?呵……果然天底下最要脸面的是人,最不要脸面的也是人。”

    此时,在布塔施里身影消失的院门口忽然出现一个人影匆匆往里走来,高务实定睛一看,却是自己的“大弟子”、现任京华商务秘书曹恪。高务实倒不着急,反而坐回了位置上。

    曹恪的神情颇为严肃,快步走到门口,敲门道:“老师,学生有要事报告。”

    “进。”高务实端着茶盏,抬头问道:“何事?”

    “成田夫人派来其家臣正木丹波,说有事关日本的紧急情况,要立刻向老师亲自报告。”曹恪的语气依旧严肃。

    “日本?”高务实心中一动,略有些紧张,问道:“正木丹波人在何处?”

    “已经被带到院门外。”曹恪说着,微微一顿,补充道:“已经搜身过了。”

    高务实对后半句不置可否,道:“让他进来吧。”

    曹恪却犹豫了一下,道:“此人据说文武双全,学生观他不似寻常倭人矮小,而且身材精悍、目光凌厉,恐怕确实身负武艺,不知内务部方面……”

    “让他进来便是。”高务实淡淡的道,但语气略有加重。

    “是,学生明白。”曹恪不敢迟疑,毕竟内务部的事他还真不方便多问,连忙应了,退出去叫人进来拜见。

    正木丹波是甲斐姬的家臣,在忍城之战中是立下过大功的。文武双全的文先不说,只说当时正木丹波对长束正家军,就亲自讨取了山田带刀,可见“武”这个方面肯定有一手。

    他从门外走进来,果然一表人才,身高确实远比寻常日本人高了一大截,虽然不如高务实这种典型的中国北方汉子,但目测也应该在后世一米七以上,这在日本肯定是“高大威猛”那一类了。

    “正木丹波见过大殿。”正木丹波进来便规规矩矩地行了拜礼,然后双手呈上一封书信,道:“这是公主的亲笔信,请大殿检阅。”

    大殿这个词在战国时期的日本,是对“主公的主公”的称呼。不过,高务实也是听他这么叫了才知道他其实不是成田甲斐的家臣,而是成田氏长的家臣。换句话说,他只是成田家的家臣,倒未必“直属”甲斐姬。

    这种“封建”规矩高务实现在也懒得去细究,只是道:“拿来。”正木丹波毫不迟疑,跪着用双膝向前走了几步,将信函送到高务实面前,等高务实接过之后又同样跪着退了回去。

    高务实一直注意查看他的神情,见他做这套动作的时候神情平静,完全一副理所当然的模样,禁不住暗道:日本人在臣服强者这方面果然是有传承的,以至于他们觉得再怎么谦卑都天经地义。

    不过既然正木丹波的表现没有异常,高务实也就不再多看他了,把注意力集中到甲斐姬的书信上——反正周围是有至少四把隐藏在暗处的手弩对着他的,自己的安全不会有什么问题。

    高务实看了看火漆,火漆完好无损。拆开之后抽出书信,只看了几眼就眉头大皱。他想了想,问正木丹波道:“信中说这消息是龙泽实阳传回来的,刘秘书长也看过,并且知道这封信的存在,是么?”

    正木丹波俯首答道:“回大殿的话,是。”

    “秘书长可有什么交待?”高务实又问道。

    正木丹波回答:“秘书长与公主商谈之时小人并不在场,小人只知道她们二位商议了足足一个时辰。不过,在小人出发之前,秘书长殿下交待小人向大殿汇报,说她已经立刻遣人向朝鲜方面核实消息真伪了,想必待大殿回京便会收到确切消息。”

    高务实点了点头,略微思索,问道:“你可还有什么事要禀报?”

    “这……”正木丹波这次“很不日本”,面对“大殿”问话打了个顿,然后才毅然道:“大殿恕罪,公主并未有其他事情命小人转达,但小人自己有些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高务实虽然有些意外,但还是道:“说吧。”

    “是,多谢大殿。”正木丹波精神一振,不知为何又深深俯首叩拜了一次,这才道:“小人素闻大殿威名,深以成田家能为大殿附庸而傲,但如今日本恐有大变,一旦变乱陡生,成田家恐将首当其冲。

    如今成田家力量弱小,大殿之京华虽然强盛之极、纵横四海,然关东舰队毕竟不能上岸,三崎城之陆师又仅只数千,倘若……只怕援之不及,实为大患。

    成田家不仅是大殿在关东的唯一附庸,且与大殿有姻亲之实,若为人一战而夺根本,其损非止成田,更在大殿之威严也。值此危难之际,小人斗胆,请大殿向关东增派部属,以震慑宵小。大殿,庇护成田也是保全大殿英名呀。”

    最后,正木丹波还专门做了个结束语:“以小人之愚钝,原不敢料度大殿之聪睿,然护主心切,以至于荒唐陈词,有污大殿尊耳,请大殿责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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