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是要时时刻刻保持清醒,才能在欢爱的时候,不把妻子的名字唤作“楚楚”。
最终还是纸包不住火。
终是有一天,他醉了,看着妻子关怀的目光,唤出了平时呢喃在唇齿之间的两个字:“楚楚。”
妻子面容渐冷,泪眼朦胧,好似瞬间明白一切。
他慵懒一笑,恢复清醒。
要得到一样东西,注定也要失去一些什么。
给自己一个美好的遐想都不可以么?
他这样想着,把嗔怒的妻子搂入怀中,才思敏捷:“窃香引玉,佳人楚楚。”
“傻子……”他轻轻的抱着她,“自从第一次见到你,我这心里也就容不下他人了啊。可你是言家正宗小姐,我哪儿高攀得上你?更别说换你的名字了,所以也就值得给你取了一个昵语儿,楚楚。喜欢么?”
他连留给哪一个女人的那一点东西,也剥夺殆尽。
妻子面颊羞红,娇滴滴的偎近他的怀里。
可是连他也不知道,他这话到底是想要对谁说的。
*
与红楚的淡然凉薄不同,妻子大胆活泼,生性好动,性子娇纵。
孕妇大多嗜睡,可是妻子怀子七月,却执意想要四处游历。
想了想,他还是决定带妻子出去,去云州。
云州大山河川皆有,且地势平缓,为平原,若是游历定不会太过劳累,是很适宜的。
而且,那个七月不见的女子,也是在云州。
*
到了云州,心中思虑如狂。
陪了妻子几日,他便籍口“要事繁忙”让一干奴仆陪着妻子去游历。
的确是有要事,他要处理好云州的商务,然后制造一个机会,偷偷的去见她。
食寝不思,他夜以继日的工作,想要早些打点好一切。
而妻子的疑虑,也因为他的日夜劳累,而渐渐减轻。
最后一日,他整装待发,走出言府,朝着熟悉的街道走去。
有些早了,太阳还未完全升起,辰市犹在,他坐在小茶摊,缓缓的看着那一个方向,等待着花楼开张。
花楼过了一会儿却是开了。
老鸨子慌慌忙忙的出来,朝着医馆跑去。
“啊——!”他听见了女子的尖叫,如此熟悉,让他心颤。
他再也顾不得其他,冲劲花楼后院的小茅屋,看见了那个让他日夜思念的女人。
那个总是从容不迫的女人,依旧是一袭白衣,却被血水染得嫣红。
她竭斯底里的尖叫,泪流满面,双手长长的指甲嵌进肉里,双腿大开。
过了一会儿,医馆的人来了,是一位老妇,看来这就是产婆了。
老婆子顾不得其他,一把撵开呆愣的他:“让开让开!女人生孩子男人看什么?也不怕晦气!”
他就这样如同顽石一样的站着,看着屋内的人影忙忙碌碌,清婉的女声变得竭斯底里,尖叫的声音像是一条鞭子,狠狠的抽打在他的心上。
“啊……啊——!”叫声渐弱,猛然又汹烈起来,就此一声之后,却再无半点响动,过了一会儿隐约传来婴孩的哭闹之声,朦朦胧胧,却是让他神情一震。
“不行啊!”产婆的神情很是厌恶,骂骂咧咧的从木屋出来,直直的往门外走,“这孩子卡住了,要么就不要大的吧,这女人早就昏过去了,还生什么啊,小的没法下来!真是造孽!这孩子不干不净的,也不怕脏了手……”
“晦气什么的都他妈滚开!什么不干不净的!那是老子的孩子!”他再也忍不住了,一把推开那产婆,冲进屋子,握住那渐渐冰冷的手,有些慌了,“楚楚,楚楚……你醒一下啊……快点……楚楚……”
他扶起她的身子偎近自己的怀里,紧紧的抱住她,轻轻拍打她的脸颊。
“我……”红楚楞了一下,眼神迷离,“言堇……言堇……我保不住孩子了……我们的……”
后面她好似还想说些什么,却再也无从说出,只能微微呢喃,谁也听不清。
言堇怕了,他欣喜之中夹杂着巨大的恐惧:“楚楚!你给我醒过来!把我的孩子还给我!你快点醒啊……我们的孩子……”
舌灿莲花,长袖善舞,在商场交易之间来去自如的他慌乱了,口不择言的唤着怀中的女子。
“不是幻觉么……言堇,言堇……啊!”她猛地一声尖叫,孩子的哭声嘹亮。
生出孩子,红楚却顽强的没有晕过去,虚弱到:“我要看看孩子。”
老鸨子擦着眼泪,用热水擦洗净孩子的身子,送到她的面前。
婴孩哭的嘹亮,一双大眼骨碌骨碌的眨着,眼角接近鬓发处,有一个很淡很淡的胎记,像是一朵蔷薇花。
“宝宝,宝宝……”她轻轻的唤着唤着,疲惫过度,渐渐睡去。
之后便是清理她的下身,他被赶了出来。
可他却毫无怨言,因为他有了一个孩子,无关利益抑或其他,这就是他和他最爱的女人的孩子!
“扑棱扑棱——”
一只信鸽降落在他跟前,他心里一跳,略有不安。
手指微不可见的颤抖,他展开信鸽脚上的信笺。
他的面色瞬间苍白,白纸被撕作碎片,散落在空中。
“夫人小产,出一死婴。”
*
来不及思考,他在她的睡梦之中,夺走了她的孩子。
因为她本生体弱,故而婴孩偏小,而妻子身子健硕,孩子却是七月接近八月之时早产,一切恰好吻合,天衣无缝。
所有知情的下人小厮全部被他处置了,属下从未见过他如此震怒的样子。
他言:“都怪他们办事不力!才导致楚楚早产!不罚他们又是要我罚谁?”
只有他知道,他是悔了。
他和她,从此什么羁绊都不在了呢,唯一的孩子,变成了……言家的孩子。
*
妻子还是怀疑了,身为一个母亲,她疑惑这孩子不是她的。
因为她在迷蒙之中听到了隐隐约约的“死孩子”什么一类的话。
言堇得知,震怒不已,当面滴血认亲。
“楚楚,你可明白,当知道你生育,我却不在一旁的那种无力之感,让我何等恐惧?!”他是这样说的。
可是他又一次迷惑了,这句话,究竟是想要对谁说的?
*
她得知之后,不哭不闹,也不笑。
有人说她疯了。
也有人说她自杀了。
总而言之,云州“花满楼”的红楚姑娘,不见了。
他不敢去见她,也不敢去调查。
因为现在一切都还不稳定,他必须稳住妻子,纵然他有手段,但是他根基不稳,唯一仰仗的人是妻子,他自然是不能失去了这一助力。
大街之上,他与她擦肩而过。
他看到她泪眼莹莹,欲语还休。
终的,他听到了一句话:“言堇,就算我求你,好好待我的孩子,好好待琬琬。”
他抓住她的手腕,看着她苍茫的面孔不再娇艳:“琬琬?”
“是。”她不卑不亢,双目盈盈,嘴唇干裂,“就算她是妓女的孩子,就算她出生低贱,但是她是我唯一的珍宝,独一无二的美玉,故名‘琬琬’。”
他浑身冰凉,让她离去,不曾回头。
她还是知道了,那个被替换的死婴,没有瞒过她。
他这一生,负了两个女人。
那个逆来顺受从容不迫的女子自知无力反抗,于是她选择了一种对大家温柔,对自己残忍的解决方式。
她知道,以他的本领,他会把事情做得天衣无缝,让言引玉视琬琬为己出。
她是一个风尘女子,本就低贱,无法给孩子最好的生活,甚至无法保证孩子的生死。
所以她选择了这条路。
就算孩子以后不知道生母,但是她的人生至少不残缺。
她有母爱,有父爱,有锦衣华裳,有高贵的身份和美好的一切。
于是如此,便是有了我——言琬琬。
*
其实我很讨厌我的父亲。
厌恶他的一切。
或许是大户人家的孩子,知世早,我记事记得很早。
几岁的时候,父亲会扔下公务,抱着牙牙学语,匍匐学步的我在院里给我说一些事情。
“你知道么……我负了她……”他就这样呢喃着,多的少的从来不说。
我却隐隐约约感觉到什么不对劲。
直到最后我才知道他的苍凉与无奈,满腹的心思,一腔的爱恋,所有的过往,全部化做了飞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