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宋家年轻宗主走出风雪园前往金山寺后不久,有两封密信先后从风雪园内发出来,一封去往长安城皇宫,一封去往东南剑州。前者自然是送到了当朝太师蔡望津手上,而后者送往了剑州不假,但却没有送到宋龙鸣手上,而是送到了柳寒棠手里。
这两封信估计除了各自送出去的人以及沿途送信之人,这世上就再没有知道这回事。即便朱家天子以及宋龙鸣,都不知道有这两封信。而对于已经远去风雪园前往金山寺的宋家年轻宗主来说,则更不会知道了。
这一届佛道之辩因为有朱明和突发奇想要去参与,这无疑引起了大众的兴趣,许多年纪小的,尤其是一些不信道也不信佛江湖游侠,甚至都不知道还有佛道之辩这一回事。如今事情有了转折,整个大明朝的焦点都集中到了金山寺上。
宋逸安一路走来,看到成群结队前往飞来峰的人们,一阵唏嘘。他如今才十四岁,上一届佛道之辩时他九岁,他听人说起过上一届武当山的主辩手正是自己的哥哥。其实上一届佛道之辩已然有股回暖的驱使,当时看过的人们都觉得不虚此行,即便现在也津津乐道。
而上一届佛道之辩虽然被人津津乐道,其实并不精彩。按理说当时负责辩论的两名主角,一个是金山寺的主辩手是佛门师叔祖,无量僧人的同门师弟,据说是通读经藏,号称舌吐莲花,口若悬河。一个是武当山掌教的关门弟子,相传束发之年初开剑心,剑道修为一日千里,号称武当小剑魁,被李三清李真人说成是武当剑道抗鼎之人。这两位在平民百姓眼中已不是尘世中人的主辩手,应该很精彩才对。辩论当日,宋宇轩青衫仗剑,说不出的写意风流。而金山寺师叔祖一身璀璨夺目的袈裟,宝相庄严。前者不过十六岁,后者知天命的年纪,比宋宇轩年长了一个辈分。
本来所有人都是十分期待二人的唇枪舌剑,可没曾想,整个过程不过一个时辰,而且基本上都是那金山寺师叔祖在讲。后者以家事,国事,天下事作引,步步紧逼,直问武当小剑魁宋宇轩以道家之法如何解答。而宋宇轩则是想都没想,全以“不过贫道一剑之事”相答。佛道之辩匆匆收尾。
对于宋宇轩这样明显是敷衍的回答,金山寺师叔祖没有恼火也就罢了,最后反而还夸了前者一句,这无异于是向武当山服输了。也是经过那一届佛道之辩,宋宇轩坐实了小剑魁的称号。
飞来峰犹如从天而降一般,在京州平原一枝独秀。半山腰的千寻塔异常夺目,与金山寺遥相呼应,相得益彰。宋逸安勒马停止,他先抬头看了一眼在大明已然根深蒂固的佛教的祖庭,而后扫了一眼铁甲森森的御林军,深吸一口气,一马当先。
飞来峰山脚,刘青领着圆真翘首以盼。待宋家年轻宗主过来后,前者恭敬作辑行礼,道:“贫道见过宋宗主。”
在林空竹吃惊的目光下,宋逸安竟然翻身下马,拱手笑道:“刘道长客气了,我也是来观赏的,不必多礼。”
刘青笑容和熙,有点尴尬说道:“本来掌教也说要来的,说是……负荆请罪,为此次他没有让宋小师叔走这一趟。”
宋逸安不以为意,脸上笑容不改,“李掌教言过其实了,我爹出门前说过这一回事,跟李掌教没关系,况且李掌教的为人我心里有数,又怎会怪罪于他。”
刘青微笑不语。
在一旁的林空竹听到世子殿下连“本宗主”自称都改了后,心里更吃惊了。之前世子殿下的下马已经让她有些侧目,要知道在东南总督府,萧武门前站虎都没能阻止世子殿下下马啊!林空竹不觉好奇这一长一幼两位道士是什么身份。
宋逸安看向小道童圆真,打趣道:“看来圆真你是成竹在胸了啊,大战在即还有空下山迎接本宗主,如果赢不了那有德小和尚,回了武当山李掌教绝饶不了你!”
应该还在为宋家山庄那件事耿耿于怀的圆真撇撇嘴,没有被宋逸安的话吓住,平静说道:“谁说圆真是来迎接你的?我只不过是跟刘师叔祖下山散步而已。还有就是即便圆真赢不了这届佛道之辩,掌教的也不会对我怎样。武当山讲究的就是顺其自然,正所谓得之我幸,失之我命,有些东西不能强求。”
宋逸安眉毛轻挑,揶揄笑道:“呦!别现在说的一套一套的,到时候辩论起来八杆子打不出来一个屁!”
圆真敢怒不敢言,扭过头生闷气。
一行人拾阶而上,来到飞来峰山腰的千寻塔,停下歇脚。此处是飞来峰除去金山寺以及伏魔寺外,旅人驻足最多的一个地方。前有圣贤在此处留诗“飞来峰上千寻塔,闻说鸡鸣见日升。不畏浮云遮望眼,只缘身在最高层”,流传于世。宋家年轻宗主一行人找到一处角落,坐了下去。
宋逸安与刘青闲聊,话题不自觉便来到了金山寺上面:“我来京州时,与李慕白先生曾有一番交谈,他说到了佛教金山寺,颇有一番见解。刘道长以为如今的佛教,为何会在短短不过五十年就可与千年武当并驾齐驱?”
刘青淡淡说道:“李先生身为四小国士,见解自然是真知灼见,贫道只是武当山一名普通道士,委实不敢对李先生所说之话发表意见。”
宋逸安见刘青那副真诚笑容,颇无言以对,他眼光不自觉看向千寻塔之外,此时恰逢红日高升,雾霭悉数散去。宋逸安一直都在疑惑这千寻塔并不是在飞来峰山顶所建,为何那位圣贤要留下“不畏浮云遮望眼,只缘身在最高层”这一句诗。到今天,直到他看到眼底之景,虽说不高,却是足以将中原大地,巨城长安一览无余才懂得了。宋家年轻宗主抬头看向山顶,金山寺若隐若现,因为经过上一次在长生宗受徐长生所助开窍,他的五感之外的第六感便极其敏感。此时此刻,他宛如看到金山寺相对于整座飞来峰宛如一颗明珠,四面有一条条肉眼不可见的气柱飞龙犹如众星拱月般,呈现出一副万龙拱珠的宏伟画面。
宋逸安一个激灵猛地回神,恍然大悟,若有所思。一旁的刘青老神在在,笑意吟吟说道:“看来宋宗主已经有答案了。”
宋逸安还在回想刚刚自己所“看”到的景致,扭头看向刘青,直视后者,直言问道:“李掌教早有猜测?”
刘青微笑不语,不置可否。
……
日上三竿,随着飞来峰顶传出一道响彻云霄的金锣声响,预示着五年一届的佛道之辩正式拉开了帷幕。
金山寺前玉石广场上人山人海,摩肩接踵。金锣声余音未绝,一道更加惊天动地的声音响了起来。
“皇上驾到!”
人群哗然,当今陛下竟真的来了!所有人目光一齐望向金山寺佛殿大门,只见先是两队锦衣卫快步而出,并列道路两侧。紧跟着一抬庞大的龙轿慢慢出现在众人视野。绣有飞龙的皇布遮盖住了所有人的视线,也更增添了天子的神秘感。皇轿旁,站着那位身穿大红蟒袍的天下第一酷吏,朱自清。
万民臣服。
李三清,无量主持,以及所有金山寺僧人和武当山道士,也都慢慢下跪,随着满山顶所有百姓以及江湖游侠,齐声喊道: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而在离人群远远的一处角落,宋逸安一人独坐,他没起身,自然也不会下跪。他看向庄严神圣的龙轿,嘴角微翘,眼神玩味。
至于轿子里坐着的,自然不是真正的皇帝陛下,还是那个小太监。朱明和的确中间来过一次,但并没有露面,却只是留下了东方大明与朱自清,就又偷偷走了。
朱自清目光如炬,一一扫过所有人,最后落在宋家年轻宗主身上。他表情平静,缓缓张开嘴,嗓音清冷道:“陛下有令,论辩开始!”
李三清与无量僧人起身,两人相对作辑后,各自对着身后的圆真与有德两位小辩手点了点头,轻声道:“请。”
圆真与有德走出来,前者单手行礼,非常恭敬作了一辑。而后者双手合十,神情庄严道了句“阿弥陀佛”。两个人年纪不大,一番行礼看着倒还很像样子。
宋逸安看向那有德小和尚,两个月前半路拦他去乱平岗的小沙弥正是他。宋逸安饶有兴致,心里搞不懂那无量主持为何要来这么一手。当时他可以肯定那无量主持绝对知道乱平岗有埋伏,而且无量主持推断出了那姜玉阳要不了自己的命。既然知道,那阻拦自己又有什么用呢?
正在宋家年轻宗主思索间,场面已有了火药味,有德小和尚率先发难,还略有稚嫩的嗓音掷地有声:“贫僧有一问,佛与道,谁才是世间真理?”
这一问所有人都听呆了,不是辩论吗,怎么还问起问题来了,还问了这么一个直接而且直白的问题,而且看那小和尚的样子,还好像是挺认真的样子……
李三清一听这问题不禁心花怒放,他一个劲对圆真使眼色,嘴里还无声说着“道道道。”
可圆真想了好一会儿,才也很认真的回答道:“这个……小道不知。”
金山寺前响起一大片吐血的声音。
宋逸安却捧腹大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