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行为准则，类似于周主任这种刷手的次数多就能有好手感、好运气的心态夏勇相当理解。他也有自己的小癖好，只是不像周主任这么明显罢了。
“主任，我值班的时候都不敢喝粥。”夏勇笑道，说起当时值班的事情，他似乎开心了一点点，“每次只要一喝粥就会有急诊，一直忙到第二天天亮。”
说着，夏勇磨出来一个皱皱巴巴的烟盒，他冲周主任比划了一下。
“我戒了。”周主任道，“手术室的更衣室贴的禁止吸烟的标志就是个装饰，这么多年也没在乎过。等我退休，很少再去手术室的时候，每次梦到那个熟悉到骨子里的地儿，那个从来没注意过的标志总是那么显眼。而且年纪也大了，我觉得冥冥之中似乎有人在告诉我少抽烟。”
夏勇怔了一下，周主任可不是一般的迷信，什么事儿都要给自己找一个借口。
他从皱皱巴巴的烟盒里拿出来一根烟，烟也有些皱，看起来像是在垃圾桶里捡来的一样。
“我抽完这盒也戒了，不舍得抽，每次拿出来闻闻就放回去。”说着，夏勇摸出来一个打火机，火机上赫然印着男科医院的广告。
这种小广告无孔不入，大家早都习以为常。
夏勇用衣服挡住风，点燃香烟，美美的抽了一口。
只一口，就见夏勇微微有些晃，周主任是老烟枪，知道其中原因，这是烟醉了。
“后来你就辞职了么？”周主任问道。
“嗯，我觉得我被主任给耍了，倔脾气上来，也没想别的就直接辞职。”夏勇道，“委屈呗，现在想想，真的是挺小孩子气的。结婚了，有了老婆孩子，和从前可是不一样。不说别的，光是孩子每个月的各种花销家里那点积蓄就承受不住。”
周主任点点头。
“车贷、房贷……我之前存的那点钱根本就不够用。”夏勇摇摇头，“主任，所以我得赶紧找工作，真的是没办法。”
听夏勇像是在解释，又像是在喃喃自语，周主任已经知道他的选择。上有老，下有小，还有老婆孩子、车贷房贷，哪一个都是一座大山，想要家里不崩，总是要做些什么才行。
这还是现在，要是赶上老人生病，那可是无底洞。
康华医院是最典型的资本操控的医院，一切都以盈利为目的。想要在这里沉下去挣钱，周主任觉得自己是做不到，也没必要。
当时看夏勇，觉得他也做不到。此时听他这么说，周主任知道自己错了，不由得叹了口气。
“主任，谢谢您陪我说会话。说真的，我今儿是被吓到了。”夏勇手里夹着烟卷，不知道是天冷还是心冷，手指微微颤抖。
“可不是么，我也被吓到了。”周主任道。
“咱不说别的，一个宫颈糜烂都能被玩出花来。从前呐，我总是觉得有些个事儿没有逻辑。我给你讲件事儿，是我前几年遇到的一个患者家属身上发生的。”
“她家老爷子住院，术后也没什么事儿，她稍微晚来一会，正好路过一家医院，外面挂着条幅——免费胃镜检查。”
周主任微微一笑，这是最常见的伎俩。免费么，做完之后肯定是一顿说，先用小便宜引人来，然后就是恐吓，要是十个人有两三个被吓唬住，就算是成了。哪怕只有一个，这买卖都是血赚。
“检查完后医生跟她说了一堆专业术语，大概意思就是有癌变的趋势。后来患者家属稀里糊涂的就开了一堆药，拎着就来我那了。到了我们医院她才缓过味儿来，找我咨询。”
“连报告单都没有，我也听不懂她复述的事儿，所以就让她去在我们医院做个胃镜看看。最后结果什么事儿都没有，一堆药都白买了。”
“呵呵，很常见的一种情况，社区里那些免费测血压、血糖的都一样。”周主任笑道。
“您说，为什么杀人放火金腰带呢？”
“……”
周主任被这个问题问的一愣。
夏勇这个年轻人这是要魔怔了，竟然会问出这么一个问题出来。结合之前他说话的意思，周主任大概知道他的真实想法了。
“我一会就去找赵院长，化验单一定要给我做假的，这一部分责任我不承担。拿着什么事儿都没有的化验单，我也说不出来什么。”夏勇手里夹着烟卷，狠狠的抽了一口，随后言语平静。
“……”
“这些事儿谁都知道，可是在咱公立医院要做出来这种事情，是要被指着后脊梁骂一辈子的。”夏勇轻声说道，“从前听说某个省会城市的一家老牌公立医院体检中心用假报告糊弄人，我是特别鄙视，每次看年会听说有人来自那家医院都不给好脸。”
“现在轮到自己喽。”夏勇微微一笑，没有自嘲，“我也想明白了，督导说得对。”
“工作量变成从前的十分之一甚至更多，还不用值夜班，收入至少翻十倍。这种好事儿肯定要把自己的三观都打碎重新来，说的天花乱坠，他么能，我也能。”
“小夏……”周主任叹气道，“你想好了。”
“嗯，主任，您别骂我没出息。我想好了，这和公立医院不一样，完全无风险挣钱。假的化验单也不是我做的，我只要随便开点药、做点处置，什么红外线、什么纳米消毒之类的我回去查找资料。”
“本来就没病，我不瞎弄，肯定没事。哪怕去其他医院检查没事，那是我给治好的，妙手回春。”
“多简单，你说我从前多傻，我真傻啊，真的……”
周主任觉得自己嘴里有点苦。
“主任，我真傻，真的。”夏勇没有精神的眼睛里忽然发光了。
他把烟头在地面上掐灭，含在手心里，整理了一下衣服，转身冲着周主任深深鞠了一个躬，然后离开。
周主任看着夏勇的背影越走越快，越走越矫健，似乎找到了新的方向，觉得今天的北风有点冷。
紧了紧身上的衣服，远远的隐约听到夏勇的声音传来。
“我真傻，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