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些阴森的悬翥城上,吴亘与林若实并肩站立于城边,远眺着落日长城迷蒙的风景。空中的劲风吹过,扰得二人头发猎猎飞舞。若不是此处气森森、白骨累累,倒也有登高望烽火,眇视万里尘的味道。
这两人,相识于试炼路,几度相遇相杀,各有胜负,最终却还是吴亘占了上风。
身下的城咯噔一下,却是又再次动了起来,飞过城墙,向着异族的方向飘去。
“吴亘,没想到我躲到了这里,还是逃不过你。”林若实自嘲的摇摇头。
吴亘面无表情,“自作多情,我只是偶然路过此地,闻得一股臭味来,便闲得无聊上来看看。”
林若实微微一笑,理了理头顶的发髻,“曾几何时,我林若实何尝把你吴亘放在眼里。可如今,却已是成了我仰望般的存在。
我这个人呢,身上毛病很多。自大、清高,可有一点还是自认甚佳,那就是知错就改。上次被你击败后,我便痛定思痛。
多年来在师父的保护下,没有经历过多少生死之惧,困厄之扰,如井底之蛙,在星落原这块小地方蝇营狗苟。哪像你,经历多次生死大劫,行走于他洲尚能安然折返,无论眼界还是修为都已超过了我。
此次失败,倒是狠狠打醒了我,逆水行舟,不进则退。再不拼命,恐怕连被人家看上一眼的资格也没有。所以,我便求师父把我一人扔到此处勤修。是生是死,都请他老人家不要过问半分。只希望有一日,能将你给我的耻辱,加几倍的利息还回去。”
听了林若实如此肺腑之言,吴亘却丝毫不为所动,“那你可要失望了,此地灵气浑浊,你一个练气士恐怕不仅不能精进,反而可能会越落越远。”
“确实有些失望。”林若实面色有些黯然,“初到此地时,我足足用了十天,方才适应了此地的环境,可你一上来就浑如无事人一般。为什么啊,这才几年的时间,你我的差距就到了如此地步。”
“以后说不得会更大。”吴亘目不斜视,远远眺望着异族的方向,“一步慢,步步慢,不要想着追赶了,你会心生绝望的,小心起了心魔。”
林若实侧头看了一眼吴亘,叹了口气,“虽然知道很难,但终是心有不甘,不妨追追试试。师父给了我一个修行的法门,越是此等浑浊之地,稍稍精进修为便会大涨,说不得多呆些日子,便能追上你的脚步。”
“燕雀岂能与鸿鹄并行,有些差距,从出现的时候起就已经注定了。”吴亘低头往城下看了看,飞城已经远离了落日长城。地下变得晦暗起来,一团团的浓雾盘踞于大地,不断向上翻滚,让人看不清地面的情形。浓雾中,不时传来凄厉的怪叫声。
“吴亘,我们能做朋友吗。”林若实忽然问了个荒谬的问题。
“你说呢。”吴亘似笑非笑。
“我想是不能吧。”
“正解。”
“真是遗憾啊,有一个如你这般的朋友倒也是个不错的体验。”
吴亘摇了摇头,“我不想与一条毒蛇呆在一起。”
林若实面带微笑,“彼此,我们都是一类人。”
吴亘忽然转头,“对了,这飞城最远能飞到哪里。”
林若实眉头一挑,“你就这么着急。”
一道寒光骤然在飞城上亮起,在不算友好但还算平静的交谈中,吴亘毫无征兆的砍向了林若实。
不错,就是彻头彻尾的偷袭,在这个唏嘘感慨的时刻。没有慷慨陈词,没有义正词严,更没有遇到宿敌大醉一场后的堂堂而战。吴亘一如既往的无耻,选择了最令人不齿的手段,即使对手的实力现在已不如自己。
与此同时,一把青绿色的玉剑飞出,挡在了断刀前。原来方才不知何时,林若实已将玉剑从头上取了下来,偷偷藏于掌中。
对于吴亘的无耻,林若实从来不会低估。从其人出现在悬翥城的那一刻起,他已做好了对方下黑手的准备。
断刀与玉剑相撞,吴亘的身体向后退了七八步,撞在了骨楼上。而林若实则没有这么幸运,身体高高飞向空中,向着城外落去。
吴亘赶到城边,看着这位旧人直直向地面坠去,那把玉剑也不知飞到了何处。
身体不断下落的林若实,死死盯着吴亘,有些绝望,却又释然。地面上的浓雾出现了一个大洞,其人落入黑暗中,再也没有出现。
有心想跳下去追赶,可看了看地上连绵不绝的雾气,吴亘还是停下了脚步。从这么高的地方掉下去,浓雾中不知藏着什么样的诡异,犯不着为此冒险。林若实,这个曾经的劲敌,无论以后是人是鬼,已成为一段过去。
坐在飞城边,吴亘的双脚伸出黑色的基座,如小孩般晃动着双腿,双手撑在身后,看着这片荒凉而又死寂的世界。
过了许久,悬翥城终于又飞转回到城墙上。看来此城自有自己的运行轨迹,倒不用担心一路飘到异族的地盘。
从飞城上跳下,老王头背着手绕着吴亘转了一圈,笑呵呵道:“杀了。”
“掉下去了。”
“手段倒是有些不太光明,不过我喜欢。”老王头连连点头,“像我们这种把脑袋别在裤腰带上的人,只要能杀了对方,管他什么手段呢,我看哪,你要是实在无路可去,倒不如过来当戍徒。”
吴亘微微拱手,“老丈,我要走了,得去逃命了。我犯的事太大,恐怕戍徒也护不住。”
“这么快。”老王头有些失望,“好不容易来了个有趣的家伙,对了,还回来吗。”
“回来。”吴亘毫不犹豫答道,“长老,临行前再问一句,这刀的原主人是谁。”说着举起手中的断刀。
老王头眼神有些复杂,过了片刻方才答道:“不知道。有些事,不愿提,不能提,过去就过去了。”
“哦。”吴亘平静的答应了一声,“这次真的走了。”
“滚吧。”
从落日长城上跳下,吴亘回头看了一眼这条巍峨的巨龙,老王头站在城头,身形瘦小的好似一只老狗。摆了摆手,吴亘与柳括掉头向北而去,再也没有回头。
又行了十余日,空气中渐渐多了些潮湿,天空也晴朗了许多,这就意味着,涨海快到了。
“前面就是应国,过了此国,就是到了涨海的海边,从这里有船送你们到天元洲,再寻机前往昆天洲。
再往后的路程,我就不与你们同行了,凡事小心。虽一路有人接应,但终是神教的地盘,难免会有各种意外发生。”柳括站在一处三岔路口,郑重与吴亘交代道。
“这一路的联系手段,杨正俱是熟悉,这里有两颗易容丹,服下半年后药效自解。”柳括从袖子里取出一个盒子,犹豫了一下,还是解释道:“不过此丹是门中新近炼制,易容成何种模样无法把控,你二人各挑一个吧。”
吴亘和杨正看着盒子中一红一白两个丹药,相互对视一眼。吴亘随手拿了颗红的塞入口中,杨正只好取了另一颗。
服下不久,吴亘只觉着身体咯咯作响,抬起双手,连肌肤也变得细腻了许多。
杨正身体扭动,胖大的身体如有虫子般蠕动,脸上皱纹丛生,脸型也变了形状,连头发都多了些花白之色,俨然化作了一个肥胖的老者。
若不是知道他就是本人,吴亘真不敢相信面前的人就是杨正。看来这易容丹果然神奇,不愧是磨刀门出品。
抱臂打量半天,吴亘满意的点点头,“杨正啊,你最好是添副拐杖,这样就更符合你的相貌了。”
杨正与柳括对视一眼,眼神有些奇怪,看着吴亘欲言又止。吴亘忽然觉着有些不妙,取出驭光镜看了一眼,脸顿时黑如锅底。镜子中出现了一张俊俏可爱的脸,齿白唇红,宛若豆蔻年华的女子。
杨正捧腹大笑起来,脸上的每一条皱纹都在颤抖,硕大的肚子不断泛起波澜。咯,笑声戛然而止,一把断刀抵在了自己的喉咙之上,竭力压制住笑意,“吴亘,真的挺好看的。”
吴亘冷冷将刀在杨正的肌肤上轻轻划过,“笑,接着笑,信不信我把你这满脸褶子一点点给削平了。”杨正吓得赶紧死死咬住了嘴。
“前辈,有没有什么解药,可以去了这易容丹的药效。”吴亘不再搭理杨正,转而面向柳括。
柳括面色有些尴尬,看着吴亘的“花容”,捻着胡须的手一抖,掐断了两根白须,“方才我也说了,此丹乃门中新近方出,实无什么解药一说,吴亘你不妨忍耐半年,药效自会散去。”
叹了口气,吴亘把断刀一收,“半年就半年吧,既来之,则安之。我们走吧,杨正。”
杨正与柳括对视一眼,没想到吴亘这么快就想通了,此人性子倒是洒脱。其实两人不知道,吴亘正琢磨着是不是要买件女子的衣服换上,扮女人也不是第一次了。
“前辈,告辞。”吴亘冲着柳括拱拱手,“若是有暇,还请多多照顾一下朱先生和浅画,当然还有赵嬷嬷。”
柳括稍稍一怔,却是毫不犹豫答应道:“这些自是应该的,倒是你们,孤身入异洲,一路艰险,路上当多加小心。若是有机会,不妨撺掇牧人与神教再起纷争,也好压制其在北洲的扩张。”
吴亘点了点头,“这我自是明白的,我的任务就是尽量拖住神教。但磨刀门也要在北洲多投入一些力量了,不能让神教坐拥两洲之地,到那时,还有谁可制它。”
柳括微微点头,“门中已是注意到了北洲的重要,不日将有一名甲字辈的前辈坐镇于此,重点经略北洲。”
眼见天色已晚,赶到涨海边还有段距离,三人匆匆就此分别。看着一胖一瘦的二人远去,柳括突然觉得心中油然升起一股振奋之意。孺子尚在迎难而上,老骥岂可伏枥不前。
吴亘和杨正自然不知道身后的柳括起了什么心思,二人入了应国,很快找到了接头的人。在磨刀门的安排下,辗转几日平安到达了一处港口。
由于天元洲与北洲的商人往来多起于此地,贸易的往来使得此地看起来异常繁华。港口中帆樯如云,鳞次栉比,四下人流如梭。
费了半天劲,吴亘和杨正终于到了一艘大船前,船头上有一名强壮的中年人正拿着一个银制的酒壶,悠闲的一口口啜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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